“太过分了!”
土地庙门外,叶青鸾看着深深扎在地上的短剑,竟有些同仇敌忾之意。
“堂堂仙门弟子,身为凡人的庇护者,怎能这般出言威胁普通人!这不是修行之人应有的道义!”
自从她发现周仪并未伤害前来祭拜的凡人之后,便不再对周仪怀有敌意,而周仪以神通给予每一个祭拜者护佑的举动,更是赢得了她的好感。
这和她所知的用恐惧和死亡奴役凡人的神道修行者完全不同。
思及此处,叶青鸾忍不住走到那短剑旁,伸出手打算将之拔出。
就在这时,周仪却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他深深地看了这把普通的剑刃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摇头道:
“算了,不用拔了,便让这把剑留在这吧。”
周仪的话让叶青鸾一愣,忍不住问道:“可若是任由这把剑留在这,恐怕真就无人敢来庙里上香了。”
周仪低笑一声:“便是将之拔去,又有几人敢来呢?”
拔剑不难,拔畏何易?
方才阴九元那一剑,反而改变了周仪的某些想法。
“破庙中神易,破心中神难。我若不想只当那一击即溃的庙中神,便总要走这一遭。”周仪仰头看着似乎因那一剑陷入恐惧与寂静的村庄:“而且……我也想看看这玉溪村是否还值得我继续投注下去。”
叶青鸾挠了挠头,显然并未听懂周仪言语中的意思,只是这个动作却透露了几分娇憨,让其空灵之感中平添了几分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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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转瞬而至,稻田里的谷子已然化作金黄。
玉溪村相邻的青山村,有一名身穿藏青道袍的冥河派弟子正满脸傲气的站在田边的一处平地上。
而青山村的所有村民们,此时都跪于此人身前,神情敬畏。
望着身前这些匍匐在地等候甘霖的凡人,这名第一次下山行事的弟子心中十分满足。想他傅子勤求仙问道,为的便是让其他人拜倒在自己脚边。如今虽然只是一些肮脏的乡野村民,但终有一日待到他修成金丹,便是那些凡人大官见了他也得乖乖叩首。
“既然尔等心诚,那今年的甘霖祭,我冥河派便赐予尔等吧。记住,要时时感念我冥河派的恩德,莫要如隔壁玉溪村一般妄信伪神,导致遭了仙罚。”
傅子勤按照大师兄所说敲打了一番,随即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箓,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声咒,随即手中灵光一闪,符箓飞上天空,直至渐渐消失不见。
随着一道青光自空中闪过,不多时便有乌云汇聚起来,随着一声雷鸣,淅沥沥的雨水便从天穹中落下。
雨水融入土地之中,在凡人难见之处大地深处,有一道道仙禁开始自动打开,使得淡淡的光芒自土里亮起。
而后,一颗颗稻穗自稻杆上长出,使原本略显单薄的稻杆变得丰满了几分。
青山村的村民们见此一幕,眼中流露出喜悦,同时也更加敬畏地低下头去。
“大师兄交代过,要让玉溪村这些贱民知道惹怒我冥河派的后果。等到这些贱民后悔求饶之时,再给予他们更深的绝望。现在时候还早,去下一个村子之前,不如先放松放松。”
傅子勤抬起头,见到人群之中有一名面容秀美的农家少女,面上不由露出了淫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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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乌云密布的青山村,玉溪村虽是晴空万里,气氛却是十分的愁云惨淡。
同样是村外的农田旁,同样是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可所有人看着只挂着些许淡薄稻穗的稻子,表情都十分难看。
村子与村子之间自然少不了一些走动,当玉溪村的村民得知其他村镇已经开始了甘霖祭,心里的滋味自然不用多说。
因此,当老村正满脸沧桑地望着农田之时,终于忍不住有人上前一步,低声道:
“村正,要不和大伙儿商量商量,把土地庙移出去吧。”
老村正拄着拐杖,深深叹了口气:“移出去?移到哪去?当初是我们大张旗鼓地把人家请进来,现在又要厚着脸皮把人家抬出去?阿山,这不是咱们玉溪村能办出来的事。”
有句话老人家未曾说出口:
请神容易送神难!土地爷对付不了仙门,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这些普通人?
不论得罪了哪一头,苦的都是他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
一个汉子急道:“可是要是再不收稻子,时日久了,稻子便要倒伏落粒了。现在这点收成,恐怕便是连纳税都不够啊!”
“今年这情况,闹不好是要饿死人了。”
“唉,好端端的,又不是灾年,怎么就碰到这档子事了!”
大赵以仁治国,实则赋税并不算高。但普通百姓的税收之中,除了国税之外,却还有一项额外的赋税:
仙税。
税如其名,虽是由官府代为收缴,最终所得者却是这世间仙门。
以一地之力奉养一宗,以一国之力奉养万千仙门,这便是大赵乃至世间大多数国家目前的状况。
不是没有凡人国度曾经试图改变过这种状态,世间曾有一国名为楼岚,其王欲去仙敬人,从而摆脱仙道的控制。而最终的结果便是,这个名为楼岚的国度,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连存世的的痕迹都被抹去。
因此曾有儒生无奈笑言:“世间万物,唯仙税与死亡不可得脱。”
由此可见仙税之于万民是何等牢固的一把枷锁。
而如今,枷锁锁住了咽喉,若是到了纳税之日无法以粮食抵上应缴的仙税,那即便是冥河派在玉溪村降下仙罚,彻底将村子抹去,大赵朝廷也不能说上半个字。
村民们有人苦着脸道:“今年收成不行,还能找别村的亲戚借点钱粮,若是以后都这样,日子可怎么过?”
“管不了那么多了,实在不行,要不咱们搬迁吧。”
“胡闹!”老村正用力地杵了杵拐杖,厉喝道:“满世界都是妖魔鬼怪,我们这些普通凡人想要搬迁哪有那般容易?走不出几里地,就要全村覆没!”
那村民也明白自己的建议不切实际,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老村正抬起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眸看向远方,最终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就让老头子我来做这个恶人吧。听说大儒王相公如今刚好便在长宁,我看看能不能让李艾帮我递上几句话。”
其他人听闻此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县令李艾大人不但是村正的子侄,更是当世大儒王砚山的弟子之一。
这位王相公曾有“言能斩鬼,文可惊仙”的名号,传闻便是仙门也对其有所忌惮,若是有他出面,说不定真能解了玉溪村的困局!
思及此处,原本还万分担忧的村民们顿时如同见到了曙光,面上多出了许多喜色。
见众人如此兴奋,老村正却只能将剩下的话放进了心底。
即便王相公真的能来,若是摆平了仙门还好,若王相公选择移走甚至抹除土地爷,那他们玉溪村,又是何等的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