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热闹，直到大年初四才终于稍淡下来。
即便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说这个春节是有生以来所过最热闹的节日。
毕竟直到今日，亦还有络绎不绝的村镇乡民赶来，只为给城隍爷上一柱年香。
因此直到这天夜里，李慕言才寻到机会，得以独自一人待在庙中。
周仪俯身看去，不知何时，李慕言竟已长高了不少。
短短时间内，昔日的青涩小少年，悄然长成了俊逸小君子。
穿着一袭儒衫站在堂中，倒真有几分翩翩分度。
不过在周仪面前，李慕言是依旧一如当初孺慕学生模样，站在神像之下，依旧执弟子礼。
“先生，慕言不日将往卞京赶考，恐怕不能再在身边侍奉了。”李慕言的声音中不掩不舍。
周仪恍然，李慕言年岁虽幼，却素有文才，去岁方才十五便已中举，如今竟是要赴京春闱了。
无愧少年天才之名。
周仪走下神台，见李慕言目中忧愁，不由笑道：“小慕言，是在忧虑春闱成绩吗？我观你顶上有青紫之色，春闱难不倒你。”
自得了通幽神通，他这望气之术便愈发纯熟了。似李慕言这般尚无官身修为的，便能看出许多东西。
李慕言挠头道：“先生，春闱之事学生倒是没有太多忧虑。学生只是在想，待学生高中之后，该如何为官呢？”
这家伙，未曾中进士竟然便已忧虑起为官之事了。
周仪无奈摇头，若是别个少年如此言语，或许是不知天高地厚，但对于李慕言来说，倒确实无需担忧多少科举之事。
诗词经义策论，早慧的少年都已纯熟，再加上自己偶尔指点的一些来自前世的治国心得，李慕言虽尚年幼，却决不可以少年视之。
周仪看着少年，静待下文。
李慕言眸中带着茫然：“先生，学生自小便见父亲为官，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但学生却不知，科举为官，到底是为何而行呢？”
周仪了然，若是换做曾经的李慕言，决然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小家伙在自己这里，多少是接收了不少“离经叛道”的理论。
不过周仪并无让他“重回正道”的意思，反而笑道：“那今日便送你两句话。”
“天下为官之人，都以天子门生自称，以为大赵宋氏之臣。”
在李慕言殷切的目光中，周仪神情一正道：“而这第一句，便是‘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百姓之忧乐’。”
一开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
若是李艾在此，恐怕会忍不住告罪一声，拉起李慕言便逃回家去，再让儿子背三遍先贤文章，以正视听。
李慕言闻言却是两眼发亮，如有雷声在耳边不断回荡不休。
周仪接着道：“你若有朝一日奉行第一句，那第二句便更需记得。”
“横眉冷对前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周仪说完，便反身归于神像之中，任凭李慕言呆立神前，由着他慢慢消化。
若他真把第一句话记在心中，今后之路恐怕坎坷。
第二句话，便是他维持志向与内心平静的法则了。
至于其他的暗算与危险，周仪虽然没说，但他这个做先生的，自然是要看顾的。
周仪悄然抬手，一道灵光落入李慕言身后。
只要这道赐福灵光在身，只要李慕言在大赵境内遇到危险，周仪皆可快速赶到。
与那日赐下的玉符相比，这两个显然更为珍贵。
周仪微微一笑，就当做是他这先生给学生饯行的礼物吧。
忽然，他心中一动，念头迅速回到玉溪村中。
他的神念察觉到了村外的一丝窥视。
玉溪村外。
一颗大柳树旁，隐匿着八个年轻男女，皆是气息清润、形容缥缈，一看便是修行中人。
叶青鸾亦在其中。
“叶师妹，这便是你近日修行的地方吗？”说话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与其他几名修行者相比，看着要稍年长一些。
叶青鸾轻轻点头，便算是回答。
这时叶青鸾身边有一粉衣女子笑道：“叶师妹，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破地方修炼？既无多少灵气，风水亦实在一般。而且还是凡夫俗子聚集之地，时日久了，说不定还会污了道行。”
未等叶青鸾开口，那女子眼珠一转：“叶师妹，你该不会是动了凡心，爱上哪个凡人了吧？”
叶青鸾面色平静：“慧心师姐莫要取笑，青鸾一心向道，并未与谁相恋。”
“慧心，莫要胡言。”
直到年长男子开口，那女子才笑着道：“嘻嘻，我自是说笑的，叶师妹莫要见怪。”
女子虽是这般说，面上却无几分歉意。
年长男子开口道：“叶师妹，我等练气士行走世间，确实可以凡俗淬炼道心，但也切忌沉溺其中，否则便会被凡尘所污，再难有超脱成仙的机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便走吧。”
话说到后面，已有几分严厉。
“知道了，方师兄。”叶青鸾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我只需进去再看一眼玉溪村，再去土地庙里上柱香便走。”
“土地庙？”
一旁有人笑道：“叶师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堂堂练气士给伪神上香，岂不是平白落了脸面。”
“叶师妹，于师弟说的没错，区区伪神，左道邪物，有何资格让你给他上香！”
方师兄斥了一声，随即又放缓了语气：
“叶师妹，你当初受难，若真是碰巧蒙他所救，赏他几分机缘便是。知恩是好事，但我等练气真修，决不可与此等上不得台面的伪神之流为伍。
你应知晓，我等练气士与今时修士不同，依旧奉行除魔卫道之义。若放在平时，这神庙早已被我一剑铲平。”
“那我便只是看看，看一眼便走。”
说这话时，叶青鸾语中已有了几分哀求之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决绝。
此言出口，所有人皆以怪异的目光看着叶青鸾，与之前相比显然多出了几分隔阂。
事实上，若不是叶青鸾身份特殊，寻她乃是一行人此来的主要目的之一，众人恐怕早已弃她而去。
甚至在除魔卫道之时，连她一并斩了，也并非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