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你暂时不能向前了。”
有着幽蓝长发的女子坐在屋檐之上，姿态端庄，那双深邃冰蓝的眼眸中，似有着星辰轮转。
她手中有着一个上下细长的八面体，晶莹剔透，如同紫水晶一般。
八面体的每一个面上都倒映出一个画面，它们来自于各个方向，以隐秘到近乎刁钻的视角印出其中一个头戴貂毛的人影。
正是九楼主！
这位九宝楼的好好先生，罕见地发怒，目光如烈火将所见的一切都要烧焚干净。
“休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
江源跟着兰玉芝循着那时而隐现的师姐影子一路追踪，来到了小岛边缘。
夜色沉寂，唯见一艘挂着红灯笼的小巧花船，静静停在水边，而透过那黄色窗影，能看出其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这很诡异。因为据兰玉芝所言，所有船只都应该已经离开，不可能留有这么一艘空船在此。
那位师姐的身影清晰了不少，立在船头，忽而回身笑了笑，目光似乎隐隐投向两人的位置，随后便掀开船帘，踏入其中。
兰玉芝毫不犹豫就要跟上，江源可算逮到机会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拦下。
“这么明显的陷阱，你看不出来吗？！”
被江源怒吼一声，她那急切的眼神似乎清醒了一些。
兰玉芝深吸一口气，见到那位师姐的身影又出现在船头，忍不住目光一暗。
“江源，那位师姐姓华，是引我入门的引路人，于我恩重如山。我无论如何不能放着她不管。”
江源眉头微皱：
“你清醒一点。敌人身份未知，实力未知，你这么贸然行事，除了将自己陷入危险，对于你师姐没有半点帮助！”
兰玉芝忽地一笑，目光饱含深意地看江源一眼，语调变得平静有力：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陷阱。我也早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明霞宫主，以及其他长老，但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了我。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江源面色凝重，微微点头。
他最坏的猜想成真了。这是一次有预谋，有准备的袭击，甚至包括明霞宫主，甚至可能连同九楼主在内，都已经被算计在内。
“也就是说，在他们算计之外，眼下能救华师姐的，只有我。”
兰玉芝目光坚定，毅然决然甩开了江源的手，一边大步向前，一边道：
“我不清楚，对江道友而言，是否有这样的人，足以让你做出一些冲动的危及生死的决定。
“但于我看来，有些人是特殊的，与她们有关的事情，就不能以单纯理智来衡量。
“唯一需要在意的，是我该如何救她，而非去不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转眼间，江源便跟了上来。
她微微蹙眉：“此事与你无关。”
江源摇了摇头：
“若是我能早点察觉异样，兴许不会到此地步。
“况且，比起支援明霞宫主，显然还是在这里，我更能帮得上忙一点。”
兰玉芝眼眸一颤，不再说话。
两人踏入船舱，一帘之隔，便换了天地。
他们出现在一个空荡的街头。
无人的街道，尚未散去的炊烟，兰玉芝身子微微颤抖，立刻便认出了这是她先前被困的地方。
“这就是我被困的环境。”
她小声说了一句，目光四下打量，提防着角落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江源其实也猜到了，只不过他不太确定是，眼下操纵着这个空间的，是又一个秘偶，还是……
“先找到你师姐再说。”
两人在这座无人古城中搜索，为保安全，时刻关注对方，互相照应。
很快，在一处枯井旁，两人再次看到了那个华师姐的幻象，这一次还有她的声音。
“如果你们需要祭品，我一个人就够了，放了她们。”
兰玉芝眼眶微红，咬着唇，一拳砸在井边。
“华师姐总是想护着她的师妹，她这样的人，不能……不应该，被这群畜生害了！”
兰玉芝深吸一口气，看向江源：
“我要动用一门秘法。但我上次动用此法时被干扰了，差点失去神智，反被控制。”
江源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
“我会注意，如果你一旦出现异常，就打断你。”
“嗯。”
兰玉芝闻言闭上右眼，左眼之中黑色尽数褪去，变为纯净的洁白。
江源隐隐感觉，她眼中的白色，与当时见到怜星圣女时所处的那个空间很像。
这也许就是她们信奉的天道。
江源忽地想到一个猜想，面色古怪。
等等，该不会其实回应兰玉芝的，不是天道，而是融入其中的怜星圣女吧？
这个猜想无从证实，江源也无暇细想。
很快，兰玉芝看到一条金色道路，而在这条路上，有着熟悉的痕迹，属于那位华师姐的痕迹。
她沿着道路前行，江源跟在身侧，时刻注意她的眼睛，一旦察觉到其中有着其他的色泽混入，便立刻打断兰玉芝。
如此往复几次，两人终于是来到了一处禅院。
塑着金身的佛像高大庄严，面容慈悲，望向世人。
而在它之下，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光头少年。
“灵心？怎么是你？”
兰玉芝感觉自己脑海嗡的一声变成一片浆糊。
她想要否认眼前的人，但自己张开的“天眼”之中，清楚无误地告诉了她残酷的真相。
眼前之人，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有些拘谨的小和尚。
江源倒是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幽幽一叹：
“净明佛子对你说了什么，让你不惜背弃佛祖教导，也要帮他？”
灵心面容平静，手中掐着一串木制念珠：
“我并未背弃佛祖教导。所行，皆为了更大的善举。”
江源眉毛一挑，指了指身侧的兰玉芝，口吻极为嘲讽：
“你说的善举，便是让一位在同门中极其受到爱戴的师姐，成为一具冰冷的死偶吗？”
听到这句话，兰玉芝猛地抬眼，苍白瞳中燃起虚无的烈火。
“灵心，你当真要将华师姐给那群魔教畜生？”
灵心不敢看她，回避着目光，只是淡淡道：
“多说无益。战胜我，你们自然能见到她。”
话未说完，兰玉芝已经欺身而上，一脚毫不留情踹向灵心的头颅，誓要将其彻底打爆。
金色的光芒伴随着沉重的钟鸣响彻此地。
兰玉芝的身形被反震出去数十米，半跪在地，方才稳住身形。
她无比惊骇地望向灵心。
这份实力，比起之前擂台上之时可要强上太多了！
她目光阴沉，冷冷道：“你之前放水了？”
灵心微微摇头：
“此界中，佛法昌盛，佛门神通自然威力远胜从前。
“若真的想阻止我，二位，还是一并上吧！”
江源微微一怔，这番话在他看来无疑是肯定了此处就是净明佛子的掌中佛国。
可若是如此，纵使他们打败了灵心，又有什么意义？
净明佛子绝不可能准许他们就这么离开！
得做些别的准备。
江源脑子飞转，身体却已毫不犹豫地动手，一拳砸出。
得来的结果并不比兰玉芝好上太多。
对方这身金钟罩，在佛国加持下，已经到了接近筑基后期的强度，完全不是他们可以靠蛮力打破的。
灵心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些，轻叹道：
“若是二位没办法战胜我，恐怕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江源轻哼一声：“那倒未必。”
他走到兰玉芝身边，附耳道：
“灵心境界尚低，金钟罩法必定不可能做到全满无漏，能做到的不过是提前将缺漏藏好。
“兰道友可以天眼观之，由我先与其纠缠，指引我去攻击其破绽，再伺机动手。”
兰玉芝微微一愣，重重点头。
她眼瞳再次变为纯白，仔细观察其灵心周围灵气脉络，忽地低喝：
“丹田右上三寸！”
江源闻言立刻一指点去，只见灵心面色不改，纹丝不动，金身一震，便将江源的攻击化解。
“太慢了。”
他低声道，语气带着压抑极深的癫狂。
兰玉芝一阵眼花，口中连连报出：
“右肩膀向下两寸半！不！是心口！不！又变了！是在眉心向左一寸！”
她眼中忽地落下一滴血泪来，紧闭双眼，言语带着难以抹去的沮丧颓唐：
“我找不到！他变得太快了！灵气脉络太乱了……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可以再多体悟天道两分，也不会。”
就在这时，灵心口中传出一声高亢的狮吼，令本就神智有些恍惚的兰玉芝只感觉头颅被一口巨锤猛地砸了一下。
她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空洞失神，两耳、鼻中，都汩汩留下血来。
江源倒是并无异样。
正如之前尹雨声所说，江源虽然神魂不强，但不惧怕神魂上的攻击。
他只是望了兰玉芝一眼，方才望向灵心，唇角勾起：
“你倒是真的毫不留情。”
灵心坦然道：
“江道友果然有办法抵御狮吼功，不过，没了兰道友相助，你已没有任何胜算。
“放弃吧。我会向佛子师兄恳求，不伤你们性命，只是将你们困在这里。
“等到一切了结，再放你们离开。”
江源望着他，忽地提起了一件事：
“之前潜龙之会，我与你应有一战，但你缺席了。
“如今倒是可以补上此战。省的有人说我，胜之不武。”
灵心哑然笑了笑，低声道：
“如今，倒是我胜之不武了。”
江源手臂之上凝聚起浓郁的深蓝光芒，最终成型变为一把手背之上的冰冷骨刀。
灵心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他也曾关注过江源的几场比试，从未见江源用过这个手段。
江源轻笑一声。
“一点月寒古体的妙用罢了。”
从怜星圣女那边，他真正明白了一点。
作为邀月仙宫的秘传炼体法门，月寒古体，自然不单单是强化体魄，然后像个野蛮人一样抡起拳头乱砸。
寒气既可以作为淬体的力量，同样也可以作为对敌的利刃。
他身影一闪而过，来到披着金光的灵心面前，冰蓝刀锋划过，又瞬间消失，化作一把软剑，刺向背面。
灵心固然没有受创，但也无从估计江源动手的位置，无法做到有效反击。
他目光一亮，有些惊异：
“江道友居然有此神通，为何方才不展露出来？要是配合兰道友，或许真有机会战胜我！”
他又叹息一声，流露出惋惜的目光：
“可惜……现在没了兰道友的指引，你纵然有此本事，也已经无力改变败局了。”
灵心似乎已经没了和江源再纠缠下去的兴致，目光灰暗。
他一掌落下，化作一个庞大的金色手印，带着浩瀚佛光，寻常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要忍不住顶礼膜拜。
江源连番躲闪，灵心便一次又一次抬手，投出金色手印。
江源躲闪的空间被一步步压制。
直到这一次，江源躲闪之后，金色手印径直落到了那尊佛像之上，庞大的威能直接将其金身震碎，露出其中泥土塑造的本相，被轰得粉碎。
那颗带着慈悲眼神的头颅就这么滚落在地，径直盯着灵心。
江源见时机已到，当即大喝：
“灵心，你已叛离佛道！还不悔改！”
灵心本就心中有着犹豫，看到因为自己而毁坏的佛像，看到纵使只剩下一颗头颅依旧怀着慈悲的眼神，更是心神一震。
恰在此刻，江源的怒喝如同一根尖针直接扎入他的心口，刺穿血肉。
趁他神色恍惚的一瞬，江源瞬间出现在灵心面前，手中寒气化作短刀。
灵心慌忙中，只能将金钟罩的缺漏藏在腰腹，期待着江源不会发现。
但下一刻，他看到江源瞳孔变作一片苍白，嘴角勾起张扬的笑容：
“谁说，没了兰玉芝，我就看不出来的！”
他手中短刀精准刺入灵心腰腹，又在刺入身体的瞬间，化作一颗引爆的炸弹，无数冰棱飞溅，将他体内五脏六腑破坏得一塌糊涂。
灵心身子一软，跪倒在地，面上浮起异样的血色。
他眼睛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江源的容貌和神情，疼痛失血正在吞噬着他的生机。
但他笑了，露出初见时那般纯真无垢的笑容。
“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