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县,公狱衙门。
邢南与王腾一同走在衙门后面的客堂中。
公狱衙门是最低的县级部门,除了地位比较特殊的应捕头翁外,在每个县通常有三个最高的行政长官。
左右县丞,还有知县。
衙门也依此划分出左右客堂和正面公堂几个区块,再加上教谕,典史,主簿,典狱等散职的工作区域,共同构成了完整的公狱衙门体系。
邢南现在所处的,就是右县丞独属的客堂。
“公孙大人已经来到衙门办公了?”邢南开口问道。
“知县大人处理政事向来勤勉,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王腾出声应道。
“王大人能否引荐?”
“这……”
王腾陷入沉思。
邢南也不催促,就在客堂中走走停停,观赏着堂中的大小摆件。
知县,是必须见的。
这青龙的一应民间事务,包括开设私塾,民间纠纷,巷斗杀人等等,抛开与修士相关的,在大灵的行政体系中都应该归属知县裁断,可以说,知县就是地方县级的一片天。
但要见知县老爷,总归是要有个由头的,总不能平白无故的上门。
王腾站在原地,低头思量再三,突然抬头看向邢南,欲言又止。
邢南会意,笑着开口说道:“祁红的生意,我可以做主,分出邢家的两成来。”
王腾欣喜于这位邢二少爷的机敏,当即开口,斩钉截铁地说道:“就这么办,我来牵头交涉,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走出客堂,向着衙门公堂后署走去。
到了地方,王腾,轻扣门环,门内的小厮露出脑袋,看清楚是王腾当面,连忙开口说道:“原来是王大人到访,我这就去通禀我家老爷。”
小厮转身离去,没过一会,大门重新打开,小厮侧身将两人让了进去,说道:“我家老爷正在批审案子,两位可以到前厅等候。”
王腾笑着点头回应,跟邢南一同走进屋子。
公堂后署是折面的格局,转过入门的回廊就到了前厅,两侧座椅分列,居于高台的桌案被帘子罩着,只能看到模糊的剪影。
“看茶。”
帘后的人影出声说道,手中的动作依旧没停。
邢南不急不缓地坐下,心下却是明了。
这就是一个不轻不重地下马威了。
倒是连累了王腾与自己一起苦等了。
官场熬磨,大多如此,若少了一种温水烹茶的心境,八成都是要出乱子的。
过了半晌,帘子掀开,那位公孙大人一边走下高台,一边开口说道:“二位久等。”
这是邢南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老于世故的公孙大人。
前庭饱满,鼻直口方,双目内敛但有神,还蓄有一脸美髯。
好气度!
公孙氏族在朝中曾经显赫一时,如今虽然中道衰落,但依旧有着深重的影响力,这也就是这位公孙知县能够在与虎舵帮和其背后势力之间斡旋的资本所在。
“哈哈哈,公孙大人事务繁忙,可以理解,不妨事,不妨事。”王腾率先笑着回应。
“职责所在,见谅。”公孙知县点头说道,走到邢南身边,自然地坐下。
“这位是……”
“在下邢南,龙虎衙门雁足当值。”
“原来是龙虎衙门的同僚,倒是我显得礼数疏忽了。”公孙知县恍然大悟,似乎真得刚刚知晓邢南的身份。
“大人折煞下官。”邢南赶忙回礼。
王腾见状接过话头,又是好一阵的寒暄客套自不必说。
公孙知县终于开口,问道:“月眷啊,不知你们二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月眷,是王腾的字。
听到是对方先行开口询问,王腾心中一动,但表面神情依旧,自然地出声应道:“是这样,这位邢南兄弟出身陇山县邢家,邢家与王家乃是世交,要在咱们青龙一起做祁红的买卖。”
公孙知县默不作声,他知道对方必定还有下文。
“王家毕竟是青龙的老牌家族了,祁红生意也一直是王,邢两家在经营,但……您也知道,咱们青龙最近还有另一家,也想做这个祁红的生意。”
王腾意犹未尽,话语落在半空。
邢南就要直接得多了,他干脆利落地开口说道:“如果公孙大人也对祁红的生意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做主,拿出邢家的两成,全数赠予公孙大人。”
气氛陷入沉寂。
率先打破这种气氛的,是公孙知县。
“茶有些凉了,来人,续茶。”
有在门前候着的仆役连忙闻声赶来,再为众人的杯中斟满热茶。
青绿色的茶汤在骨瓷杯中晃荡,杯面的荷花漆色显得愈发娇艳。
“祁红生意……本官不通商务,怕是要让两位失望了。”
邢南和王腾心中俱是一沉,但都早有预料,表面不动声色,准备听着接下来这位公孙大人的言语。
提出祁红生意的话头,有两个目的。
无论这位公孙大人是心系百姓,敢为天下先的至圣君子,或者是个七窍堵了六窍,财迷了心眼的,都应当是痛快接下这个活计,无论是为了心中的圣贤道理,或者单纯的利欲熏心。
而一旦接下了,在青龙,有了这位公孙大人的扶持,算是给王家的祁红生意竖了一根定海神针,虎舵帮也不愿轻易与这位公孙大人正面敌对。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一个态度问题了,对方如果接下了,就意味着正式站队,邢南接下来在青龙就能够畅通无阻的行事。
“不过……民间的药行营生,商场横流等等,俱是本官在职一方的份内之事,无论大小都是入得了本官的眼的,如果出了预料之外的事情,两位尽可以到衙门来寻本官,能力之内,本官……自会定夺。”
王腾心里一阵龇牙咧嘴。
果然。
自会定夺……瞧瞧!
这才是功夫,这就是水平。
味儿对了!
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公孙大人。
这一手说了等于没说的太极功夫,真是让人高山仰止啊。
邢南皱眉,但还不等他开口,公孙知县就又开口说道:“为官一任,我心即民啊,最近民间的一些传闻我也有所耳闻,牙子猖獗,地痞肆虐,本官有心除恶,实乃力不从心啊。”
声音骤然高昂几分,语气慨然。
“大人切莫自责,民生民生,终究还是要落在百姓身上。青龙在大人的治理之下,已然是海晏河清,一派皇皇锦绣,至于民间的那些许多传闻,属下自会为大人分忧,去节度衙门里的应捕处理。”王腾立马回应道。
“还要多亏月眷你啊。”公孙知县感慨道,眼怀欣慰。
正文结束,两人又开始了好一顿客套。
老传统艺能了。
洋洋洒洒数十句回合应答,真正的关键,往往就在其中几句之上。
邢南对此无甚兴趣,只在咀嚼两人方才的对答如流,表面上的官官和睦。
公孙知县:我把民间调查和调动应捕的权限分给你,我不过问,也不阻拦,当然,更不出面帮忙,一切由你自己来办。赢了,皆大欢喜,分你一点功劳,输了,为了虎舵帮和衙门的脸面,这其中后果自然全由你来承担。
无此才能,敢揽此事?枉费本官对你信任有加,本官痛心疾首,但该罚你还是得罚你。
王腾:属下了解其中利害,愿为马前卒。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邢南心中微叹。
如此情况,倒是意料之中,说不上多好,但至少也算不上坏。
还好,最后成败的关键,还是落在了实处的。
突然,邢南眼神微凝,将目光放在了公孙知县状若无意,放在桌上的右手之上。
“时候不早了,本官还要批示案牍,就……不远送了。”公孙知县笑着说道。
“大人心系黎民,还是公事为重,公事为重,我等告辞。”王腾行礼,跟着邢南转身离去。
公孙知县站起身来,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离去,伸手随意地抚去溅落在桌上的几点茶水。
“来人!”
“小的在。”
“将这扇桌子带出去仔细清洗一番。”公孙知县伸手一指,对着手下的仆役示意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