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值破日。馀事勿取,诸事不宜。
天上的云层绵绵软软的,像是细碎的鱼鳞,墨点似的飞鸟掠过云端,微风轻拂,几个皂吏衙役敲着铜锣走过石榴巷,嘴里喊着:“邪风过境,看紧门户!”
四周的百姓似乎很有默契,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都说关门闭户,巷子里安静静的,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偶尔见着门缝里有娃娃在偷瞧,也很快被一双手捞走,然后门缝更窄了。
几个皂吏衙役心里发虚,来时像风,去时也旋风似的,生怕被人瞧见,眨眼间消失在石榴巷里。
李烛匠院门口的篓子依旧装着那几根积灰的、红里发白的蜡烛,大门上那几个字也被风卷起来,白纸黑字的,没半点生气,瞧着总让人觉着生厌。
皂吏衙役前脚刚走,这时他那落院子的大门从里推开了,一个面貌丑陋、身穿一袭土黄色道袍的老挑夫显出身形来,听到背后的喊声,他停住脚。
身后跟着的瞎子少年也停住了,铜棍杵在地上,偏着头,听着后面的动静。
那个被叫做李烛匠的老实人此时满面愁容地望着他们,脸上的皱纹缩在了一起,睨了一眼旁边垂眉不语的婆娘,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垂下了头,嗫喏着吐出几个字,“我还是不去了吧。”
薛陀子眼里透出不悦,“你不进料子了?”
“料子不急,可以改天进的。”李烛匠说完,又补了一句道:“改天更好。”
“胡言乱语!”薛陀子抬起头,看着晴空万里,觑了他一眼,“你去是不去?”
李烛匠低着头看别处,嘀嘀咕咕说道:“不瞒你说,今儿的日子不吉祥,出门会遭殃的,不是好日子。”
薛陀子露出难看的笑容,“你就是不想去!”
李烛匠闻言没说话了,蔫蔫转过身,扶着瘸腿婆娘往房里走。就在瞎子少年快要跨出门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带上筐子里那几根蜡烛吧。”
薛陀子挑眉,“点不着的坏蜡烛,带着有什么用?”
“点得着的,”李烛匠在房里唉声叹气道,“多点几次说不定就点着了。”
“那就都带上吧。”
薛陀子若有所思,等了一会儿,伸手直接把篓子摘下来,塞到瞎子手里。瞎子没说话,神情也安静。小猴子在他肩膀上傻乎乎地出神盯着。
一老一少就这般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房里,跛脚女人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家当家的哭丧模样,便有些来气:“老娘不让你出去,是为了你好,你还委屈上了?又不是腿断了!”
李烛匠抹了一把眼泪,“不委屈,就是舍不得。”
跛脚女人狠狠掐住他的腰,“是舍不得去死?还是舍不得死?你给我说清楚?”
“都舍不得。”李烛匠痛得不吱声。
跛脚女人白了他一样,“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
“好听的话都在心里啊。”李烛匠咧嘴笑着,道,“我嘴笨,说出来就不真了。”
跛脚婆娘心上一暖,伸手放在他的腿上,“我也舍不得你啊。”
“我知道。”李烛匠拍了拍她的手掌,安慰道:“放心。”
……
……
黄白游提溜着篓子跟着薛陀子走在巷子里。
四周无半分街巷的热闹之相。肩膀上小猴子无聊地扒拉着他的头发,好像在挑虱子,弄得他脖子痒痒的,小猴子看见他的窘样,嘴里发出滑稽的笑声。
黄白游歪着头躲了一下,见薛陀子自出来后便不说话,像是思索着什么,“石榴巷子大不大?”
“算是小巷子。”
“为什么叫石榴巷?”
薛陀子道:“只因这里的房屋分布很怪,大门都朝向南,就像石榴咧开的嘴,因此得名。”
“石榴巷的人都不爱出门么?”
“可能吧。”
“吱吱饿了。”黄白游看向他。
他觉得小猴子天天上蹿下跳可能就是吃饱了撑的,再多吃些胖起来该会乖巧许多。
薛陀子淡淡道:“那就饿着。”
黄白游疑惑道:“我看它一直都没怎么吃东西。”
“那是你没看见。”
黄白游语气一滞,“我是瞎子,当然看不见。”
“你别管他,反正是饿不死的!”
黄白游摇头,“饿坏了也不好。”
“饿死了算球。”
“去买点吃的吧?”
“去哪儿?”
“哪有吃的去哪!”
此时将将走到西城的岔口阴暗处,一股血腥味传来,薛陀子目光一凝,“都关门了,没吃的。”
只见岔道口,几个身穿衙门蓝服的皂吏衙役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身下一摊血泊。衣服碎了一地,内脏肠子流了一地,一片红的白的黑的黄的。
“有人死了?”
薛陀子皱眉,“青天白日的竟敢作祟,好个妖孽!”
顺着地上遗留的血迹追去,很快看着几只有磨盘大小的老鼠大摇大摆的打开门,从门里探头出来,看见他也不害怕,随手踢了一脚门,又挺着脖子又往下一家去了。
“有妖?”
薛陀子运起剪子,“咔擦”几声,一具具鼠尸接连倒下,张牙舞爪反抗的,也一一被剪掉。
黄白游手上一沉,小猴子顽皮地跳到篓子里,拨弄起那几根卖相很差的蜡烛堆里。而在他脚下,一只老鼠被开膛破肚。
薛陀子收回目光,寒声道:“现在没了。”
蜡烛被翻倒,发生物体翻动的声音,却听黄白游突然问道:“那个李烛匠不是普通烛匠吧?”
薛陀子面不改色,道:“家里供着活烛的,没一个好人!”
“什么是活烛?”黄白游不解道,“活着的蜡烛?”
薛陀子皱眉,拿起剪子,无声地剪断眼前半尺外带着幽光的蛛丝,长长的蛛丝落地,滋滋作响。
而蛛丝的另一头,黑暗的角落里,一对绿油油的眼睛里透出诡异的光芒,伸出来黑漆漆的毛脚,在墙面上宛如人影。
薛陀子目光阴沉,“活烛者,是以尸油为烛膏,头发为灯芯制作而成,一点真灵为火。”
“这种人,真该死啊。”
薛陀子摇头,“我观他他并不是那根烛的真正主人,只是借烛修炼,身上怨气不深。”
黄白游声音冷下来,“这就是邪修吗?”
薛陀子闷哼一声,“这世上恶毒的事儿还有很多,上宗高高挂起,世家置若罔闻,民间法脉一百余家,你以为修的都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