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赵老汉起得很早,小心将青茶、白茶用油布包好,放进包裹里,进厨房简单吃了几筷子咸菜,便往浮梁县城而去。
浮梁县距离三贤镇大概十公里,光脚走大概要走三四个时辰,等他们到了浮梁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日上竿头了。
赵老汉擦了把汗,经过城门丢了两文钱,然后径直朝着坊市而去。
坊市很热闹,几乎每隔几家机会看见一家瓷器铺子,然后他走了进去,不出意外他被赶了出来。
他踉跄着脚步,被推倒在地,一名伙计毫不留情嘲讽道:
“去去去,什么臭要饭的,滚一边去,我们掌柜的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一号亲戚,我呸!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
说完,扭头走回铺子。
赵老汉见状,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急忙跑到角落处打开包裹看了看,见茶饼完好,没有被压扁,他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朝着下一个地方走去。
茶水铺子外,一个女人双手掐腰,“晦气玩意!拿这些破烂卖给我,要是喝了你的茶叶,我们客人吃出了好歹,你能给我负这个责吗?还让我可怜你,谁可怜我,一天天的,就碰见你们这些玩意儿,老娘的心情都被你搅了!滚!再不滚让你吃老娘一扫帚!”
茶市里,一人一脚擦在一个茶饼上,碾了几脚,“你当我傻是不是?这是青茶,喝不了的,烂大街的东西,这里多少人在卖?十文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以为你卖的是什么?啊,给脸不要脸!”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在接连碰壁后,赵老汉脊背已经不知何时弯了下来。
他沉默地弯下腰地捡起地上踩扁的、遍布脚印灰尘的茶饼,塞入胸襟,一边把包裹铺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剩下的茶饼一块块放上去,叠得整整齐齐。
然后叹了口气,一脸沉重地把包裹系好,提起来,背在肩上。
一个人走在出城的路上,神情落寞,背影凄凉。
不知走了多久,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拦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三贤山赵家的吧?”
“把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
……
“爹。”
一声清脆的喊声在前面响起,赵老汉佝偻的身躯一颤,一脸木然地看着她们。
赵飞玉埋怨道:“爹,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往县城跑了,你知道我和我姐有多担心你么?”
“小妹,少说两句,”赵月娥过去扶住赵老汉,“没看见爹累着了么?”
赵老汉目光呆滞,小声嗫喏道:“没了,都没了。”
赵飞玉问道:“什么没了?”
赵老汉目光看向一旁空荡荡的肩膀,“茶饼,都没了。”
赵月娥温声关心道:“是都卖了吗?”
赵老汉老泪纵横,有些无颜见自家女儿,“都被抢了,抢了啊……爹没用啊。”
“被抢了?”
赵家院子里,正在晒茶的黄白游语气有些古怪道。
灶膛边,滚烫的铁锅里,赵月娥双手迅速伸进去,将锅里新晒好的茶叶揉搓翻炒,如此反复几次,锅里嫩绿的茶叶迅速蜷缩变形,一股浓郁的香气在厨房里氤氲不散。
“一定是赵家的人,那些人就知道使坏!”
旁边站着的赵飞玉见茶叶翻炒得差不多,急忙递茶簸箕过去。
赵月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了院子一眼,说道:“小妹,不要乱说。”
炒好的茶叶被放到茶簸箕里,赵飞玉用手反复揉搓,揉搓出茶汁,附着在蜷缩的茶叶上,然后再交还给赵月娥,回锅二次杀青。
“姐,你别把人看得太好了,”赵飞玉递了过去,“你看看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还替他说话!周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先是要强娶你,你以死相逼,强娶你不成,就变着法子害我们!”
赵月娥伸手摸了摸铁锅的锅面,刚刚熄火的灶膛添了火,锅面再次热了起来:
“什么死不死的,别让人看笑话。”
“你这是怎么了?”
赵飞玉矮下身瞧了一眼灶膛里的火柴,“一提到周家,你就堵我的话,不就是周怀庆过来找你了么?多大点儿事儿?这臭簸箕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这会儿过来就是落井下石,你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鬼话。”
“我不会。”
赵飞玉翻了个白眼,“你不会你不会,你看你那个样子,魂不守舍的,不就是去借茶么,说了我去就我去,院子里那个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可我赵飞玉说到做到!”
“你又说胡话了。”
“谁说胡话了?你别以为我没听到你俩说的什么话,他不就是想借机把乌龙茶送过来讨你的欢心么?”
“我没答应。”
“我知道你没答应,这不明摆着么,他带的茶叶你没收,可是你犹豫了,哎,你别急,我知道你想替爹分担,可不是还有我么?”
赵月娥笑道:“知道你鬼点子多。”
“我认真的,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挨家挨户借,我不信他们这么死心眼,大不了什么劳什子茶神会咱们也不管了,哼,我看他们敢不敢不借给我们。”
“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以前找我们家借的时候,这也好,那也好,等到我们去借,就一个个摆脸色?这样的街坊邻居我宁可不要,不借,好啊,那大家一起遭殃好了,反正我过不下去,他们也别想落着好。”
“飞玉!”
“姐,”赵飞玉急道:“我是替你着想,你难道真想被那些人逼着嫁去周家吗?”
赵月娥沉默了下来。
“你不想嫁,对吧,我也不想你嫁,”赵飞玉神情激动道,“我就只有你一个姐姐,我不想你去周家屈辱地做小,我也不想以后再看见你吃苦受累、强颜欢笑的样子。”
“不会的。”
“什么不会,姐,我还不了解你吗?”赵飞玉眼角微红,道:“吃了苦也不说,挨了骂也忍着,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妹妹啊,我才不想看你吃苦……”
“小妹你……”
“我知道你喜欢院子里那个人。”
赵月娥赧然,“不是,你别瞎说。”
“可他配不上你!”
赵飞玉透过窗棂,瞥了一眼小院内的少年,大声道:“你是咱们茶山的一枝花,是个脾气好到让我都自惭形秽的人,可他就是个穷小子,有点子穷志气……”
“可那又怎么样?你跟着他是会吃苦的!”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赵月娥垂眸,语气变得坚韧了一丝,“我也不怕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