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城北,临时搭建起来作为指挥台的木楼上。
曹武有些担忧地看着曹昂。
此时,后者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眼眸上布满了血丝。
作为亲卫统领,曹武非常清楚曹昂现在承担着多么恐怖的压力。
大权在握的感觉确实很好,可随之而来的责任,并不是那么容易扛住的。
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天可怜见,今日之前,曹昂什么时候指挥过两万多人的大战?
别说两万人,如同今日这般在城外野战,五千人他都没指挥过!
两万人是什么概念呢?
这是足足十几部,一百多个曲!
即使有高顺、于禁等人协助,将这些部曲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曹昂此前经历的一些战役中,指挥具体战事的人其实一直都是高顺。
但如今这种情况,却只能曹昂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
他是读过兵书,而且兵书还是曹操亲自注解的版本,可是实战和理论,哪里又能是一回事呢?!
况且,这里不是梦中幻境,而是实实在在的战场。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也同时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一旦指挥有误,很可能导致战事滑向不可挽回的境地,而其代价,大概率就是成千上万条性命。
这种压力,当真如泰山一样重。
更何况,行军打仗,并非常人想象中的那样,主帅高居大帐,惬意的观看麾下各部破敌。
这样的主帅,并非实质上的军中统帅。
军中统帅是要根据各地汇总而来的情报,作出正确部署的。
冷兵器时代,交通工具、通讯工具受限,前线各部的确有临时决断的权力。但如果没有统帅居中指挥,各个部曲怎么可能做到军事协同、攻防一体呢?
正式接手全军的指挥权后,军中各部曲得到的数量堪称恐怖的情报,最终都会汇集到了曹昂这里。
然后,曹昂要做的,便是将这些情报转化为一条条意义明确的军令,重新传达到各部曲。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消耗脑力的事情。
不止如此,他脑海中还要不断思索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该怎么赢下这一战?
另外一边,夏侯渊又生死不知。
种种原因,导致曹昂疲态尽显。
“司马,典司马和孙司马到了!”
见外面有人等候,曹武连忙出声提醒。
“让他们直接进来。”
曹昂的声音有些沙哑。
“司马!”
“司马!”
典韦、孙观二人同时抱拳行礼。
“不必多礼。”
曹昂摆了摆手,言简意赅,“叫你们来,是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去做。”
典韦二人对视一眼,尽管有些疑惑,却丝毫没有犹豫:“但凭司马吩咐。”
“我想让你们突破田楷等人的防线,带着部曲与夏侯校尉汇合!”
曹昂也没有遮掩,径直说出了一个听起来就十分危险的任务。
典韦一愣:“是要我们帮助夏侯校尉突围么?”
“不是突围!”
曹昂却直接摇头,“和夏侯校尉汇合后,不要突围,就在原地固守!”
“自这场战役开始时,我就在考虑一个问题,我军应该怎样做,才能取得优势?”
他没管典韦二人脸上疑色,自顾自地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解释道:“直到夏侯校尉陷入包围之中,我方才逐渐醒悟,意识到一件一直忽略的事情。我军虽然有部分人马被敌人包围,可这部人马却并非那么容易吃下的!大半个时辰过去,敌人猬集处的中央区域仍然飘扬着‘夏侯’大旗,就是明证!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祸患之中仍然会存在有利的事情。那对于我军来说,隐藏在危险另一面的‘福’到底是什么?”
“刚刚我才终于想明白,我军之‘福’亦在夏侯校尉之处!”
曹昂豁然看向典韦、孙观,眼神明亮无比,“无论如何,敌人都不可能轻易放任夏侯校尉离去,因此一定在周围投入了大量兵力。殊不知,此番举动也会将自己钉死在一处,无暇他顾。更重要的是,因为要围困夏侯校尉,他们的阵线整体是往前移动了的。这种情况下,反而将夏侯校尉送到了敌军腹心之处!敌人军阵中,一千人自然做不了什么事,可如果是两千人、三千人呢?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想要围困一支军队,需要三四倍以上的兵力。围困一千人,需要投入三千人;围困三千人,则至少需要万人!”
曹昂双手一合,声音也不自觉高昂起来:“如果能在敌人腹心处安插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不仅能以防守的姿态,牵制数倍于己方的敌人,帮助其他区域的友军形成数量优势。等到最为关键的时候,更是彻底杀死敌军的一把尖刀!”
“但这支军队的数量不能太少,一千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也不能太多,因为会打草惊蛇,吓退敌人。数量不能多,那便一定要是精兵强将,否则不但起不到牵制作用,还会变成羊入虎口,平白损失战力。我思来想去,身边可用之人也只有你们两个了。虽然此行定然危险无比,但我着实不愿放弃这般致胜良机。”
他双手叠放在一起,诚恳地朝典韦、孙观二人躬身行礼:“望两位助我一臂之力!”
二人连忙侧身躲避,不敢受他这一礼。
典韦上前扶起曹昂,有些无奈:“司马何必如此,这种事情直接下令便是了。战阵之中,哪里不危险呢?”
“不一样的。”
曹昂摇了摇头。
战场上有一个残酷的事实:职位越高的人,越不容易死。
对于典韦、孙观这种统领一部的假司马来说,正常作战的情况下,直接战死沙场的概率其实很低。
即使打了败仗,也能跑。
就算全军覆没,他们通常也是最后一批战死的。
但,这只是正常情况。
如果被敌人包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战死的概率,会陡然飙升。
曹昂此举,实际上有将他们推进火坑的嫌疑。
可偏偏就像他说的那样,真的只有这两人最合适。
再夸张一点说,如果没有典韦,他甚至都不会这样安排。
此时,孙观忽然问了一个让曹昂始料未及的问题:“司马,与夏侯校尉汇合后,我等要听从他的命令么?”
典韦闻言一愣,张了张嘴却并未说话。
曹昂深深看了孙观一眼:“听自然是要听的,但如果跟你们二人的共同意见相悖,可以不用听。”
“明白!”
“见到夏侯校尉后,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他,让他稍安勿躁。”
曹昂拍了拍二人肩膀,缓声道:“另外,可以直接告诉你们部下士卒,不管此行结果如何,战后论功时你们都是首功!”
.....
在高顺的策应下,典韦二人的行动十分顺利。
而随着典韦、孙观的就位,战场上的形势果然发现了较大变化。
两三千人看起来不多,但如果都是装备精良的战兵,那就另当别论了。
根据哨骑送来的情报,为了尽快剿灭夏侯渊等人,田楷不仅动用了麾下所有步卒、骑卒,甚至还向臧霸借了三千人,然后四面齐进的猛烈攻击。
可无论他怎么进攻,中心区域始终飘扬了曹军的旗帜。
如此一来,曹昂发现自己等人的正面压力,猛然减轻许多。
并且,由于己方步卒数量占优,以至于曹纯率领的虎豹骑都斩获颇丰。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时,曹昂却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无论是他自己思考,还是跟其他人沟通,都找不到问题点。
所有人都觉得,形势正朝着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
越是如此,曹昂心中就越是慌乱。
他知道,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但不管他怎么分析,都找不到问题所在。
正当曹昂一筹莫展之际,于禁却忽然甩掉部曲,独自一人找到了他。
“曹司马,敌人的骑军不应该只有这点战斗力!”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在曹昂耳边炸响。
这一刻,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是啊,名传天下的幽并铁骑,怎么可能被刚刚组建的虎豹骑压着打?
怎么可能只有如今展露的这点战斗力?
别说现在,即使再过五年,正面野战时,虎豹骑也绝不可能是田楷、刘备麾下骑军的对手!
倘若幽并突骑当真这么弱,公孙瓒凭什么跟袁绍抗衡?
想想都不可能。
那就是田楷在故意保存战力,在藏拙。
那他们的目标......
曹昂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发白。
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却有传令兵带来了一个让其如坠冰窖的消息:虎豹骑与田楷麾下骑军遭遇,正面对冲后惨败,折损将近四成!
“也就是说,一次对冲,就让虎豹骑损失了一千多人?”
曹昂声音艰涩,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传令兵也有些不知所措:“禀告司马,正是如此。”
曹昂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事情要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