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逃离了鬼戏班。
男人都有愤怒的时刻，尤其懦弱的男人轻则不发怒，发怒则如秋日烈火卷枯草，千年火山刚复苏，更甚彗星袭月白虹贯日。
那日，武大郎暴怒了。他将那阳间喝完阴间喝，永世喝不完的毒药摔到地上，大喝一声：“老子就不喝药药！”
那一声地动山摇，天吞山河。
之后，武大郎便逃离了鬼戏班。冥都是不能呆了，他一口气跑了七天七夜，中途还捡到三匹骆驼。
武大郎顺路将那三匹骆驼贱价转手，随后又置办了一套卖烧饼的家当，便在周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继续怀揣梦想重操旧业。
那天他又流窜到另一个地方，这里暂时还没有发现有管城司的鬼卒，他早早得支起摊位，点火生炉子。
最近新买的木炭质量不好，只冒烟不起火。他趴在地上连吹带扇，终于炉火冒气，一会儿铁鏊子便烧的通红。
这时便有一胖一瘦两个鬼差推搡着一个破落鬼囚走过，不知怎地了，那鬼囚徒絮絮叨叨磨磨蹭蹭与那两鬼差插科打诨。
于是那两鬼差就动手教训那鬼囚，没曾想两个人缺如鬼上了身，那个胖子手中的棒子直朝自己的脑门抡，那一个瘦却平地起飞落到了火炉上通红的铁鏊子上。
只听得滋啦一声，那瘦子捂着冒烟的红屁股便一飞冲天三丈高，那鬼囚还嬉闹：“好大的窜天猴。”
武大郎认出了那个鬼囚，那可不就是当初忽悠他去喊冤的那个判官吗？当时他骑着个红毛兔子，悬在空中高人一等如今却也落得恓恓惶惶一鬼囚。
得亏他当时没上当，做人得有个总主意。
武大郎目送三人走远，内心又发表了不少感触，之后便继续埋头卖烧饼，当初有个管城司的小鬼说他卖烧饼的执念很深，那又如何？不管咋说有念想就有动力，武大郎独坐在炉火便望着那旺旺的火光，一切的希望又重新发了芽，炉火旺，他的眼睛也发亮，盘算怎样省钱，怎样买小木楼。
淫雨霏霏。武大郎挑着担子走在路上，烧饼卖了不少，距离小木楼的距离便又近了几尺，担子轻了几分，仿佛变了少年，那步子跨得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
淫雨靡靡。武大郎便觉得有些冷，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将担子撂在檐下，坐在台阶上，收脚缩腰，双手拢袖。好一会，便觉身上的冷气缓和不少。
有几双幽幽鬼眼闪过，瞅他几眼：“嘿，老东西……”
武大郎便壮胆回了一句：“你瞅啥？”
果然那几双鬼眼见他不是善茬便游离而去，否则要是回一句：“瞅你咋滴了！”那他今天的烧饼算是保不住了。
好歹这一局押对了。这是武大郎多年走街串户得来的经验，人总是欺软怕硬，鬼也一样，因为人死了变成鬼，但本性没变。
武大郎的内心正感悟人生，旁边发来一声呻吟，武大郎凭着声音便听出那是一种饿了几天几夜才能发出来的特有声线。
武大郎扭头望过去，这才发现廊柱下伏着一只光溜溜的土耗子，土耗子的眼睛里冒着一丝红光，如即将熄灭的炭火。
武大郎便掏出个烧饼递过去。土耗子接过，不忘说声：“谢谢。”然后便将烧饼塞向嘴巴。
忽而土耗子闻闻了烧饼，又瞪大眼睛扫描武大郎几眼，便将烧饼远远抛开，且恼怒如泼妇：“我认得你，饿死不吃你的烧饼！”
武大郎跳起来，捡回烧饼，在衣襟上擦去泥土，瞪着土耗子：“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土耗子，糟践粮食，饿死你活该！”
“武大郎，你给我记住了，我不是土耗子，我是赤兔。”
那当然是赤兔。
武大郎瞪大眼睛端详：“赤兔？你就是土耗子。”
赤兔：“你才是土耗子，你全家都是土耗子！”
赤兔饿得有气无力，但一旦骂起街来就满血复活充满了战斗力，看来凡是雌性动物都具有这通病。
武大郎：“你认得我？”
赤兔：“剥了皮，我也认得你，要不是你作梗，崔大人不会落到那地步。”
武大郎；“崔大人？”
武大郎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威风凛凛的红袍判官，骑着一只红毛兔，悬在半空。
“武大郎，你可愿去喊冤？”
记起来了，武大郎的脑海中始终保留着那一副鲜活的画面。
武大郎：“你是那只红毛兔！咦，你的毛呢？是谁给你薅没了，还是你自个儿把自个儿给薅没了？难道是想给崔大人织一件毛衣吗？”
赤兔：“你管呢？”
武大郎捂着肚子笑起来，自从来了地府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赤兔，赤色的兔子叫赤兔……”
赤兔：“你再说一句！”
武大郎：“赤兔，我听说书的说赤兔是一匹马，那是关老爷的坐骑，要是关老爷骑着兔子过五关斩六将，哈哈哈……”
赤兔暴怒。
赤兔：“你奶奶的！”
赤兔一跃而起，攥紧爪子，抡圆成拳头，打向武大郎，然而在半空中无力的坠落，她伏在地上哭起来，她想到了崔大人的话。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武大郎不笑了，他拿起烧饼塞到赤兔的爪子里，赤兔没有动，武大郎也不管，托腮望着远处。
武大郎：“做只兔子挺好，总好过侏儒，人们对侏儒的成见比山重。”
两人沉默。
赤兔掰下烧饼的一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悠悠得讲起崔判的故事，武大郎作为条件互换也讲了自己的故事。
末了。
武大郎问：“你明知求告无门，还要走下去？”
赤兔：“我只想讨个公道。”
武大郎：“可讨不着呢？”
赤兔：“这是我活着的理由。”
对啊，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