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清风,来,你坐那。”大梁皇帝手一指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桌和凳子,“方公公,把这些天的奏章都搬来,哦,除了参江元帅的除外,都给他看看。”
一车,一大车,一大木轮车,司马清风都看呆了,当皇帝真辛苦啊,要看这么多奏章也就罢了,还要批阅,不禁说:“皇上,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就当是修炼。”
司马清风看了一早上,也只是看了一大半,还时不时拿眼瞟一下坐在座位上的皇上。下午,方公公又捧来一大堆,说是今天大臣们递上来的。到了傍晚才把所有的奏章看完,但今天晚膳,大梁皇帝没有叫他一起吃饭。他自己回到会同馆吃的,反正有腰牌,路也熟悉。
六月下旬的晚上,天空没有月亮,但星星很多,眼睛累了,眺望远方是很舒服的事情,也可以让思绪飘得很远很远,时而想起了叔父,时而飘到御书房的那些奏章上。
大梁国力日渐变弱之后,外国使臣来大梁京都的已经很少了,会同馆的接待工作很清闲,早早就没什么服侍的人了,就门口值班的两个人。
大梁皇帝是什么意思啊,让我看奏章,让我知道这大梁国这么多朝堂的事情,这大梁确实存在非常多的问题,非常多的弊端,要想中兴大梁,谈何容易啊,这大梁皇帝日子应该不好过,议和应该能顺利进行,叔父志愿在涿鹿城的两州之地大展宏图很快就能实施了。
十天,连续看了十天的奏章,时间都到七月上旬了,正常算来,十天的时间,钟丞相应该见过蒙丹王了,如果用飞鸽传书,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再耐心等一下。这会同馆这么安静,这满天的繁星,宁静的空气中都充满了司马清风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本本奏章的内容浮现在脑海中,这大梁陛下总该说明白叫我看奏章干什么啊,烦死人了,不管了,睡觉去。人往往强逼着自己不想什么,就会偏偏想些什么,不去想,不去想,转个身,又转了个身,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才恍恍惚惚睡着。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大梁皇帝只是随口一问。
“回避陛下,下臣昨夜难以入眠。”司马清风回答道。
“因为何事啊?”
“陛下叫我一个外臣阅览大梁朝堂奏章十多天,却不曾问一句,让我心中惶恐,怕自己知道太多秘密,没命回去蒙丹了。”
“性命之忧大可不必,那朕今天就问问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直言?”
“当然,不然何必问。”
“下臣连续想了几天,昨夜忽然大悟,总结了几个字。陛下既然要我直言,那我言则无罪,那几个字就是:贪、乱、腐、松。”
“贪、乱、腐、松!具体说说看。”
“涿鹿城破,蒙丹各部落首领抢了一路,两州各地府衙,金银自不必讲,有投诚官员送金银买自己人头者不在少数,这是其一。奏章中有上报旱灾、水灾不在少数,户部皆有拨发银两赈灾,实际情况是,鄂州上报旱灾县四个,各处调集的赈灾粮食和户部拨发的银两足够赈灾六个县有余,而且奏章一连四本,或许明后天还会有要银子的奏章送来。关于闽浙的水灾亦是如此,足以说明各级官员克扣赈灾款项。此贪也。”
“十天来,奏章之多,事无巨细,全部送至陛下定夺。敢问陛下,大梁朝堂设六部九卿何用?全国养了那么多州府县各级官员何用?法度不明,职责不清,怎能不乱?”
“陛下可知朝中各官员的俸禄?在京都之地,为何他们可以养得起幕僚,丫鬟,更有甚者,家中特别养了一群歌姬。除贪之外,很有可能是他们不但为官还从商。奏章中有一些是上报山贼土匪围攻官府,被认定为暴乱,派兵镇压。可猜测为官商勾结,官不官,商不商,才使得当地人对官府诉诸以武。可见腐败之深。”
“法令不行,监管不严,惩处无度,视为松。倘若各级官员能恪职,何必天天上奏这么多奏章。”
司马清风说了这么多,深感自己把大梁国度说得破败不堪了,不能再说了,万一大梁皇帝生气了怎么办。
大梁皇帝确实生气了,但不是生司马清风的气,是在生自己的气,想着自己登基已经十年了,十年来也算矜矜业业,耗尽心神,在蒙丹国使臣眼中还是管理得这么差劲,更生自己十年来只懂得批阅奏折,只是感到自己深陷在奏章的泥潭中,却不知道如何改变,不懂得根本问题在哪里。
“司马清风,若要改变,当从何处下手?”
“先从法入手,再从人着手,再然后要建,最后是查抄杀。”司马清风说着,眼睛盯得很大,语气很是肯定,显然是胸有成竹。
大梁皇帝也直瞪着司马清风,若有所思,这小子是说的真好,朕需要时间,朕要好好筹划,朕不能被这大臣的折子淹死在这御书房,朕不能成为百官利用甩锅的对象。这司马清风的脑袋比朕清晰,他既然提出先从法入手,那就交给他来办。
“来人,领司马清风去文德殿,将我朝法度让他熟悉熟悉。”
方公公小步伐却很快地走来:“奴才遵旨。”
司马清风跟着方公公一路走着,一路记着路线,心里明白了,自己提出先从法入手,那大梁皇帝就让自己熟悉大梁法度,自然是要自己做两件事,一是完善,二是增加。
文德殿,不是什么大殿,而是皇宫的藏书楼,走进去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就好像站在一位位著书先贤面前,心中充满了敬畏。文德殿藏书之丰,经史子集,天文历法,佛道医卜,民间秘术等等,各类书籍均贴好标签摆放,想要看什么倒是很方便识别。打扫这文德殿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太监,见到方公公领了人来,赶忙拜见:“拜见方公公,方公公要什么书,老奴去取?”
“不必了,我不是来取书的。”说着指了一下司马清风,“这位是陛下安排来阅览我大梁法度的,你好生伺候着。”
“老奴领命。”
方公公转身对着司马清风说:“使臣大人如有什么需要可尽管吩咐他去办就是,实在不行,也可让他来找哀家。”和司马清风行了一礼就走了。
老太监很快就搬来一口大箱子,打开里面就是大梁国的律法全集了。司马清风只能坐下,拿起第一本关于大梁朝堂六部九卿架构设置的,开始读起来。真是吃人家的嘴软,大梁的米饭真不养闲人,这么多呢,要看到什么时候,我还着急等着议和的消息呢?司马清风心中虽然有抱怨,但很快对自己从未涉猎过的东西慢慢的提起了兴趣,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只要有书,有自己感兴趣的书,有自己感到新奇的内容,不但自己不会感到孤独,而且还会很专心,专心得忘记回会同馆了,还是那位老太监提醒,才离开的。
又是十天,律法的书读了三遍,司马清风还真没找到什么大的漏洞,需要增加的条文还真增加不了,只是认为不少地方需要修改完善而已,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更写不出来。
方公公来了,是司马清风要他来的,司马清风说:“方公公,在下要见陛下,公公可否传达?”
“叫他来吧。”大梁皇上说。方公公转身便去了。
不一会,司马清风来了。
“参加陛下,下臣有一事想请问陛下,两国议和进展如何了?”
“正在谈,蒙丹胃口不小,要我大梁两州之地,真是做着春秋大梦,朕虽无扩展疆土之志,却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也无法去见历代先祖。”大梁皇帝说的慷慨激昂,司马清风听着敬仰之心升了不少。“司马清风,你觉得双方议和条件还有得谈吗?”
“国家大事,我一小小信使,怎敢乱讲。两国议和,自然是要陛下亲自定夺。”
“也罢,不为难你,就让钟丞相在齐州城先耗着。你先说说大梁律法看得怎么样了。”
“这是需要修改和完善的几个地方。”司马清风拿出写好的纸张递了上去。
“仅仅只是这些吗?”
“下臣愚钝,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足,只是实在想不出。”
“那就慢慢想,不着急,议和也还没结束,有时间。朕也有好多事情需要时间才能完成。朕在西城郊五里有一处避暑别苑,叫风和别苑。如今夏暑之季,有空陪朕去住两天,朕已经快两年没去过了,也难得这次议和,才想着去住两天。空着也是空着,总是要利用起来的。”
利用起来,利用起来,对了,对了,就是利用起来。司马清风恍然大悟,大梁律法是很健全,涉及的士农工商无所不有,利用起来,为什么利用得不那么到位呢?因为没有人监督,造成律法用过了,用偏差了,利用律法谋私利,人心毕竟可怕,毕竟自私,毕竟趋利避害,如果利用大梁的律法,就成了合法谋私了。
“陛下,下臣有话说。”
“讲。”
“下臣突然想到,大梁律法是非常健全,但是朝堂各部设置中缺了独立的监督部门,现有设置,监督之责皆是上级监督下级,如果上下串通一气,监管就是形同虚设了,自然不到位,贪腐谋私个个都有好处。”
“说得对,说得对。”一语惊醒大梁皇帝,他激动得走过来走过去。
“风和别苑就不去了,司马清风,你再辛苦一下,把朝堂的机构设置调整调整,做好了,送过来给朕。”这是下旨了啊。
司马清风心中叫苦啊,议和没结果,自己不但回不到叔父身边,还被大梁皇帝不断安排事情做,我这一个蒙丹使臣老是替敌国做事,总是不妥,万一风声传到蒙丹国内,叔父性命不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