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想到韩翠云这么快就要嫁人,这娘们儿果真不一般啊。刘喜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老姜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不行。要知这样,他早就该给人腾地方……
自从接到老四的电话,老姜就这么一直责备自己。尽管目前已有小巧玲珑的丛蓉小姐恋着,但老情人被人抢走,内心还是空牢牢的,像是少了许多东西。丛蓉再好,毕竟还是个未知数,没有结果的事物怎么能算数呢?更代替不了翠云、填补不了那个空白!因此,他还是不情愿地发出那声感叹:唉,祝他们幸福吧!
中午下班,老姜饭也没吃,匆匆走出厂门,乘坐公交车到市中心商贸大厦二楼,花三百块钱买了两块非常不错的毛毯拎回宿舍。晚饭后便拎着这两块毛毯去了红旗中学。
红旗中学的操场上,老师正组织同学打篮球,大军也在其中。老姜站在场边看了会,大军班主任李老师近前问老姜您找谁,老姜用手一指,喏,就那高个男孩林大军。李老师马上叫停,又喊林大军,有人找。大军来到老姜面前,其实他早就看见他了,只不过不愿搭理他而已。老姜先是朝大军笑笑,然后问,还他妈对我有气呢?我早就不在你家干了。大军气嘟嘟地说,干不干关我屁事。老姜笑骂道,这他妈臭小子……有人送两块毛毯,说是你妈让买的,送到我那,让我给你捎学校来,五一放假给你妈带回去吧。说完老姜转身走了。大军愣了会儿,接着打篮球。
老姜一面往回走一面给翠云打电话,今获悉名花就要有主了,首先祝愿她和刘喜新婚之喜,然后把买毛毯的事说给她,告诉她毛毯送学校去了,五一放假让大军给你带回来,并叮嘱,可千万别说是我买的啊,对谁也别说,就说是你托别人给捎的。特别你那儿子,见到我还气不出呢,看让小兔崽子点火烧了就瞎了……
农村的饭——特别是晚饭,一般不按钟点,都看太阳。此刻,翠云和刘喜正在正房的桌上吃晚饭,也是刘喜到正房来吃饭不几天,二人还挺小心别扭。翠云放下电话,一转身,刘喜发现她的眼里噙满泪水,于是说,东家,您要觉得不方便,我还是出去吃吧。翠云嗔怪道,还叫东家……我不对你说了嘛,坐在这个桌上吃饭就不许叫东家,就在这吃吧。刘喜问,谁打来的电话?翠云说,你的前任,姜文玉。
“我都听营子人说了,姜文玉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羊放得好,他对这个家是有功劳的……他刚来的时候,你两个孩子还小,一个上初中,一个在小学,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
“别人还怎么说?”
“没别的了,就这些。”
“真的没再说别的?我咋不相信呢。”
“真的东家……嘿嘿……随他们说去呗,谁人背后不议人?实际上,人这一辈子主要还是活出感情来,没有感情形同草木、连畜生都不如,这点我能理解。”
“我咋听你像是话中有话呢,既然知道姜文玉是对我们这个家庭有恩,我就不多说了;但我可告诉你刘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等把事办了,再起什么幺蛾子,我可没闲心和你闹离婚,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狠,一顿棍子就把你打出去,或一刀宰了你。”
“这我早就想好了,绝不后悔,大不了出了监狱,又进牢笼呗,还能有啥?你对姜文玉都那么好,对我也一定错不了,我和他比并不差啥吧?”
“仅凭表面能看出啥来,谁知你安的什么心。还有一点我必须向你挑明,起码到现在为止,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要是好吃懒做,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别怪我不客气。”
“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吃完饭还不快走,坐这干啥,还想住我这呀?”
“我就想看会电视……”
“不行,跐鼻子上脸了是吧?想看电视以后再说,或把电视搬你厢房去!老爷们儿这东西,就是不能惯着,捡了便宜还想捡,得寸进尺,就没有知足的时候。”
刘喜放下碗筷走了,翠云得意地掩面一笑。
其实婚姻就这么简单,只要条件允许,俩人情投意合,无非就搬到一起过日子,仅此而已!婚后不吵架,日子又过得富足,用什么溢美之词都毫不过分;婚后不断争吵,而日子又过得窘迫,那说法可就多了。自古至今,许多文人墨客就是抓住这两点不放,没完没了的喷口水、打嘴架,煞费苦心大做文章,把明是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了。
如尽人皆知的宝黛相爱,一个是扎到丫头堆里整天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一个是弱不经风、动不动就哭鼻子、好发点小脾气的病丫子,这种爱其实拿不到大面上,更谈不上什么健康与正能量、有值得赞美的成分,全凭人们的炒作起哄。曹雪芹老先生把二人描写得如此糟糕而又荡气回肠,无非为以后的故事发展和婚姻变故埋下伏笔。喜欢的人哀叹几声、钻进被窝儿蒙上头皮,为其抹几把眼泪,不喜欢的人干脆把手一挥:狗屁!若不是贾母拉了横车,俩人生活到一起也未必就幸福;再如《天仙配》里的董永和四仙女,以及诸多的神话故事,引领人们在梦幻的境界里徜徉一回也就算了,还有啥?
以上属个人观点,不代表大家的意见,更无意诋毁或否定某些传世作品的伟大艺术成就,只是表明,生活是生活,艺术是艺术,生活离开艺术照样能焕发出勃勃生机,艺术脱离生活便是一潭死水。我们生活的每一天都要面对现实才对。
具体到翠云和刘喜的婚礼,虽然办得简朴,但却喜庆热闹,完全符合庄稼人的标准;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随了份子,屋里坐不下又在外面摆了五六桌,可谓给这寡妇大放了一把血。
在人们的簇拥下,二人来到外面。林会眼含热泪做了开场白:
今天是嫂子韩翠云和刘喜大哥结婚的大喜日子,感谢亲朋好友的光临。大伙都知道,我哥哥去世得早,我嫂子一个人拉扯俩孩子过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彭燕我们两口子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再给嫂子找一个。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找成。前不久碰上了刘喜大哥,二人一拍即合,事就这么成了……从此我嫂子的生活有了依托,家庭有了帮手,刘喜大哥也结束了长达二十多年的独身历史。有位哲人曾这样说过,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而不幸的家庭往往有多种原因……是啊,他们都曾不同程度遭受过生活的打击和不幸。他俩走到一起,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得到相互的弥补和尊重,小日子会越过越好,让我们祝福他们,来,大伙干杯!
大伙鼓掌,干下。
林会接着说,本来不想把场面搞这么大,更没盘算收大家的礼金;自己家里人,再搁上左右邻居,简单备几桌、吃顿饭也就算了,没想到消息往外一露,大伙都要凑个份子,这证明我嫂子的人缘儿还不错。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位特意从外村赶来的客人,大伙可能还不认识,他就是给我嫂子放了多年羊的姜文玉大哥的四弟、姜文田兄弟,让他给我们大伙讲几句话好吗?
大伙又鼓掌。
四姜颤微微从座位上站起,他是抱着满腹的牢骚和不平来的。因此他说:老大姐结婚,我就想讨杯喜酒,没别的意思,我是冲大姐的为人而来。同时,我也祝福这位刘喜大哥,你不但讨到位好老婆,还拣了块大便宜,刀枪未动,就走进这么好的家庭,自己偷着乐吧!但我也恨你,从哪冒出你这么个玩意来呢?我大哥在这个门上辛辛苦苦五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终究也没迈出这小小的一步,甚至连老大姐的裙子边儿都没敢碰,你小子刚来就把老大姐牢牢抱在怀里,这不能不说是缘分……可冷静又一想啊,不是对手太强大,而是自身能力不足啊……便宜谁都想占,好东西谁都想拣,可惜树上只有一个苹果,小个的够不到,只能留给大个去摘了……既生瑜何生亮?既然有我大哥,就不该有你刘喜……此时此刻我百感交集,往下啥也不说,酒、酒,大姐,我就想喝杯您亲手给我满的酒……
翠云说,这老四,咋还说着说着就来情绪了呢……今天的酒大姐管够。但我通众言明,你大哥是自己不干的,可不是我撵的,你大老远来了,大姐高兴,感谢你还想着我……虽然还有点抱怨,但大姐不怪你。人都说这年头丫头不好找,没想到我这寡妇也成了抢手货。岂不知啊,羊放得好不一定能成为好丈夫,今天是我结婚,可不是雇羊倌,如果你大哥还有心思放羊,那他就回来接着干,我举双手欢迎他。
说着,翠云给老四倒了满满一大杯白酒,双手递过。
四姜接过一口干下。
“妈哟,这老四,你慢点喝,这是白酒……”翠云说,又对刘喜,“你也给老四倒一个……啤的啤的……”
刘喜又倒杯啤的,双手递过,四姜同样是一饮而尽。
林会说,大伙有诚意,我嫂子和刘喜大哥也慷慨,咱这既是一场婚宴,又算作乡里乡亲的聚会,谁还有话要说?那就请吧,想喝满酒让我嫂子和刘喜大哥给您倒。
话音刚落,就见二靰鞡从身边站起:“嘿嘿……我造个句儿。”
“老二哥?好!您请说!”
林会又带头鼓掌。
二靰鞡说:“自从我在这放羊回去,你二嫂子可受教育了,不但不蛮横了,还知道疼我,不拧我了……嘿嘿……”
“别只管笑,再多整几句。”林会说。
“我会说啥?就想喝杯满酒……嘿嘿……”二靰鞡还是笑。
“快快,您俩每人给老二哥满一个……哎哎,啤的啤的……”林会对嫂子和刘喜说。
二人每人给二靰鞡满了杯啤酒。
喝下这两杯满酒,二靰鞡笑得更开心了:“祝你们幸福,小日子越过越好……嘿嘿……”
“谢谢二哥!”
二人朝二靰鞡深深鞠了一躬。
锅漏骂道:这老贱货,可他妈怪骚的,不拧你就美成这样?要像我似的,整天让老婆碗上碗下伺候着,你还得美死呢。
二靰鞡更不示弱,点着锅漏的脑瓜门儿道:吹牛,你又吹牛,有谁吹也没你吹的,在座的老爷们谁不比你强,我还不知道你,不是大伙帮你找老婆那时候了?现在你老婆许和你安心过日子了?嘿嘿……
大伙又鼓掌喝彩。
锅漏赶紧往回收了收话题: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别握住有把的烧饼就没完没了好不好?谁年轻还不做点错事,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嘛,真是的……瞧你这通笑,就和喝了傻老婆尿似的,今天是人家结婚,不是你……三百大毛的份子,你也真好意思……能不能借助今天这大好的日子,整点刺激的,这赶上开表彰大会了……
二靰鞡的脸刷地红了,显然三十块钱的份子不多,他是独一份。于是又反击道:“瓜子不饱是人心,三十块钱又不是随给你的,不信你给我三十?谁嫌少谁都是王八羔揍的!想刺激回家,你爹成天搂着你娘睡觉……嘿嘿……”
大伙又是一笑。
“嘿,这老杂毛……给脸不要……”
锅漏顺手端起一杯酒,刚要泼过去,林会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
翠云赶紧缓和气氛,指着锅漏说:
“吓着大家了,我向大伙道歉,这是我的失误,光顾忙着嫁人啦,没注意这还有滩苍蝇屎,你们谁受点累帮我铲出去啊?我给他满酒喝。”
“我来,我来……”
“哈哈……”
……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锅漏被大火嘲笑得很是不好意思,连骂这娘们儿,这娘们儿,不盘算自己这宿咋过,还有心思逗我。翠云说,这宿咋过还用问我吗?回去问问婶子不就知道了?
“得得,俺服,俺彻底服,俺老实喝酒还不行吗?”锅漏的士气终于被压下去,坐下来安心喝酒。
翠云又说,不敢说了?吓回去了?不敢说我替你说,今天咱就通众言明,虽然是我和刘喜结婚的日子,但也是给锅漏正名的日子,从明天开始,锅漏又有新名字啦,大伙就叫他‘苍蝇屎’吧,锅漏这名字是不是叫得有点乏了?
大伙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锅漏赶忙制止:“别别,叫锅漏就挺好,挺好……我不一直都应着嘛……你这娘们儿,要改你给改个好听点的,还苍蝇屎……”
酒席进入高潮,林会坐回原处。至于翠云欠老姜钱的事,四姜早就忘到脑后了,即便不忘又怎好意思提?
屋内的一张餐桌上,大军面无表情,坐在那始终不吃不喝,彭燕和儿子分坐在他两侧。彭燕抓着他的手连连规劝,好孩子,快吃菜,你妈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怕影响你学习……媒人是二婶儿当的,有啥话等散了酒席你朝二婶儿说,还有你二叔,你可不能不懂事……要不你捶二婶儿两下出出气?或和二军子碰两杯?我记得过年那时候你老能喝了……嘻嘻……或咱们娘儿仨共同干几杯,你要再不听话,可要把二婶儿逼上吊了……
彭燕都不知怎么安抚他好了。按她骂人的一句话说,这是支子愣种,更是个生死不怕的生瓜蛋子,一旦冲出去,把所有的酒席给掀了那可咋好呢!这恐怕是她有生以来干得最低损的一件事。彭燕又朝儿子丢了个眼神,二军子会意地给大军递过筷子,并每人倒了杯啤酒。大军还算听话,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夹了口菜,含泪喝下那杯酒。
以致吃完这顿饭,娘儿俩把大军领回家,彭燕的心才算放下。
林会也很快回来了,显然喝了不少酒,脸红通通的。进屋后漱漱口,又冲上杯茶,然后说妻子,咋还不给孩子拿水果呢?快把水果拿来。彭燕端来水果,他才坐下来说事:你小子看着成人了,实际还是个孩子,你妈走这一步,表面看是为她自己,实际是为你们姐弟俩。你想啊,再过几年,你也考大学走了,家里就你妈自己,孤独不孤独?其实她现在就已经很孤独了。刘喜来了,俩人有说有笑,互相也有个照应对吧?不有那么句话嘛,满堂儿女也比不上半路夫妻,儿女情和夫妻情两码事着呢。
彭燕插话道,是啊孩子,你看我和二军说话是一码事,和你二叔说话又是另码事,比如我脊梁骨刺痒了,够又够不着,喊二军子抓两把?起码得寻思寻思,要喊你二叔,他伸手就给我挠。说着,不知是真是假,彭燕急切地朝丈夫转过身子一撅屁股,通着俩孩子的面,林会的手顺着妻子那光滑细嫩的脊背走了一遭,彭燕才满意地直起腰,又道:看见没孩子?我用他就这么气势,干不好我还不让他呢,用别人敢吗?记得辞姜文玉那时候,我好像好像听你说过,除了小老姜,不干涉你妈的事,这咋还反悔了呢?
大军说,我说过吗?没说吧!
彭燕说即便没说也表现出不干涉的思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出尔反尔,要言而有信。
大军说,我不是反悔,这么大的事起码得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我啥都不知道,拎着两个大包还傻乎乎地回家呢,哪曾想家里都办喜事了……当时把我还弄愣了,羊下双羔?还是我姐出嫁?没想到是我老妈嫁人……连小老姜都知道,就我不知道,那两块毛毯就是小老姜给我妈买的,还别人捎的,唬弄谁呀……
“是嘛,我还真以为那两块毛毯是你妈托人给捎的呢。”
林会说:“这事不能怪你妈,都是二叔做的主,不怕耽误你学习嘛;你妈要给你姐打电话来,我没让打,干脆就先斩后奏算了,还商量啥呀,都是自己的孩子……意见不统一咋办?我怕一拖再拖把事给拖黄了。”
“二叔,这事我能理解,最不理解的是,刚到家就听人们议论,刘喜是个劳改犯,可我妈张口就答应了,也不掂量掂量,起码我也能替她参谋参谋、把把关什么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改邪归正就是好人。娘要嫁人,你给把关,连二叔都干涉不着,你能干涉得了吗?毕竟是你妈自己的事!连毛主席都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好了好了,有问题让你二婶儿给你解释,二叔有点困。这刘喜首先是你二婶儿看上的,媒人也是她当的,整整惦记了二十多年啊,若不是有你妈这回事,我临死都不知她肚子里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你说二叔可怜不可怜?指不定还有多少事在她心里瞒着二叔……”
说完,林会倒下去。
彭燕瞥了丈夫一眼:等醒酒再和你算账!又对大军,走,咱上二军子屋,看二军有啥不会的题你再给讲讲……这几天就在二婶儿家吃住,和二军子一起玩,什么你妈了、老姜了、刘喜了……那都是大人们之间的事,与你们小孩子无关,干脆离他们远点,这几天那个家就交给他们俩!
说着,拉起大军去了二军子屋。
但大军始终面带委屈,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