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双休日,林会家的晚饭一般都比较早,饭后二军子到那屋写作业,林会两口子一直趴着窗子往外瞅。
老姜圈羊了,正好赶着羊群从门前路过。
林会催促妻子快去看看,顺便把嫂子叫来,听说姜文玉有疝气的毛病,如果真有,这羊倌到底还能不能用;这么多年才刚听说,多危险,一旦整出点啥事来让人讹上咋办。彭燕说,打电话问一下不就行了吗?还非得亲自跑一趟啊。林会说,打电话能见到本人吗?快去跑一趟吧啊,顺便仔细观察观察,这老姜真要有那病,可真不能用了,也不敢用;就这病,年龄越大越严重。
“也许嫂子能知道,反正我是看不出啥来,你又不能扒裤子看……听风就是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你事多……”
林会笑了:“去吧去吧,这种病瞒是瞒不住的,表面就能看出来。”
妻子嘟囔着下地穿鞋奔门外走去……
像往常一样,老姜吆五喝六把羊赶进院,翠云准时出现在门口。虽然每天都是那几句话的问候和动作上的重复,但老姜并不觉得多余,相反更体现出女主人对他的关心。放羊的鞭子被翠云接过挂在门口,老姜挺胸阔步进屋。室内的气温就像翠云对他的热情一样,和谐而温暖,老姜的周身透过一股惬意。跟在后面的翠云说,天快数九了,羊赶到山上也不愿吃草,明个儿早点圈吧,看冻坏了。老姜回了下头,略带挑衅般地问,你是怕把我冻坏还是怕把你的羊冻坏?翠云也不惯着,说,都怕,冻死你我摊人命,冻死羊我受损失。老姜连说,没事的没事的,我穿这么厚,羊比我穿得还厚;另外羊这东西本来就是吃山坡的,天越冷你越得让它在山上多待一会,这就和人一样,老就圈养,越待越懒,越吃越馋,家里哪有那么多草料喂它。
“甭嘴硬,冻死你可没人管……今天晚上的羊还喂不喂?”翠云又问。
“甭管它,饿死怨它嘴懒。”
“饿死我就朝你算账,反正咱们都讲好的,大羊六百,羊羔儿一百五。”
“这咋还涨价了呢,咱们不讲的大羊四百,羊羔儿一百二吗?”
“我说多少就多少,少给我犟嘴。”
“行行,你说了算;我说这条你不愿意跟我立字据呢,原来猫腻在这。不过你拍着良心说句公道话,这几年我到底给你糟没糟蹋过。”
“那就看话咋说了,羊虽没糟蹋,可膘儿却没少掉了,你这当过生产队会计的人应当会算这个账,二百多只羊,一只掉五斤秤,那得掉多少?比死几只还狠呢,这账我都不稀和你算。”
“你……”
“我咋了,天生是嘛。”
“好好,我不和你犟,好男不和女斗。”
老姜举步进到里屋,这是他们间少有的争论,最终作出让步的当然是老姜。翠云转身去厢房老姜的卧室,老姜在背后恶狠狠地举了举拳头。老姜刚要甩掉棉大衣上炕,翠云旋即回屋,老姜下意识地转在她后面,并把手放在自己头上和翠云比了比,还不及人家的肩膀!老姜灰心地缩了缩脖子。谁料这举动正好被翠云从墙上的镜子里瞥见,因此她嘴角掠过一丝得意和嘲讽。老姜刚要上炕,翠云猛地回身盯着他吩咐道,先别忙着上炕,去把你的行李搬正房来。这完全是个意外,老姜愣了下问:搬正房来,你……什么意思?翠云说,还啥意思?让你搬你就般得了,少废话;正房不暖和嘛……烧炕也不方便,等大军子放寒假回家,你俩就住一个屋,我烧炕也方便,现在炕我都给你烧好了,炉子也架上了……
老姜总算嘘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于是又不好意思地说,咱俩住对面屋,这不合适吧!翠云说,怎么不合适,你想啥呢?人不咋地,心可怪歪的。老姜赶紧往回收了收话题:好好,我去搬,去搬,真是的……我整个身子加起来还没你一条腿粗,谁要是敢打你的坏主意,他那是瞎了狗眼。翠云噗嗤一笑:知道就好!
老姜去搬行李,借助这个空当,翠云掀锅去端饭菜。老姜把行李放在对面屋炕上,并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下的炉火烧得正旺,老姜习惯地把大衣甩在炕上,然后走出屋门。
“大哥洗脸不?”翠云问。
“还洗啥脸,我这工钱拿回去拿不回去还两说着呢。”
“不洗脸就上炕吃饭吧,炕头热乎;至于你的工钱拿回去拿不回去,全在凭你自己,谁管呢。”
老姜又终于坐到热炕头上,并用手捂住小肚子,然后说,就他妈这凉;又问,今天是礼拜几?霞子和大军该放假回家了吧?翠云说今天是礼拜六,倒没听说学校放不放假。
“那就该回来了,我还挺想这俩孩子呢。”
“我才不想,回来就得拿钱;特别大军,这小瘪犊子又起掉了,钱不少花,成绩却老也上不去,哪怕赶他姐姐一半也中,等哪天我腾出空来,还得给他梳梳皮子。”
“淘小子出好的,淘丫头出巧的,你这俩孩子多懂事。另外你大小也是个羊老板呢,别孩子们花点钱总觉得心疼。”
“那该打还得打,要想实现无产阶级专政,必须采取铁的手腕。”
老姜笑道,你还无产阶级专政,连我都整不地道,那时候你许记事?我知道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可有气也不能老往孩子身上撒,小孩子知道啥;有啥委屈朝大哥说,也许大哥能帮你解决。翠云说,你?拉倒吧,能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你以为你还是生产队会计呢?错了,你现在是臭放羊的,下三滥中的下三滥,好胳膊好腿的人谁干这活儿,一呼百应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老姜辩解,让你这么一说我就该活埋了。翠云说,活埋不活埋差不多,没多大用途了。老姜说,我是没用了,可孩子们的春天才刚刚开始,我又不是没见你打过孩子,那大巴掌抡起来,简直要命,我就纳闷,当初孩子他爸活着的时候,你们俩打架,他是怎么受来。翠云说,那是你身子骨小,经不起我一巴掌,所以看着眼晕;其实我们俩从来不打架,他身体不好,我啥事都依着他,结果他还是死了……这死鬼临走给我撇下俩孩子,一群羊,细细一想也算对得起我。老姜说,这不结了,所以说苦尽甜来,就冲你那俩孩子,今后错不了;霞子今年高三吧?明年就面临高考,大军也中考了,一个寡妇妈供俩孩子念书谁不赞成?哪像大哥我,光杆子一个人……唉,你应当为此感到高兴,不能老拿孩子撒气。
“中了,别磨叽了……其实我不是拿孩子撒气,就是管管。”
“管和管可不同,就你那牛脾气上来,孩子求饶,你说孩子没骨气,孩子硬挺着,你又骂孩子犟种,左右都是你的理。”
翠云想说什么,但没说。菜上齐了,最后才从外面锅里给老姜捧上一大杯烫好的纯粮液酒放到桌上,并不时用眼睛瞄着老姜捂肚子的模样。这是他们少有的谈话与交流,可谓推心置腹,但光棍汉的老姜还是不能理解一个中年寡妇的苦衷和烦恼,孩子有出息仅是一个侧面,其它问题咋解决?比如丈夫……
翠云让老姜喝酒吧,酒烫热了,老姜说不急,等孩子们回来一起吃,我又不饿。翠云说吃吧,一旦他们不回来咋办,你还就不吃饭了?老姜说那不可能,于是顺手掏出烟来点着。翠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把烟灰缸推给他,然后到院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