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俊小子,可惜没了胯下二两肉,尽做些见不得人勾当。”
徐进一进门就当面嘲讽。
“你好大的狗胆。”侍立一旁的韦瑛抡起拳头作势要教训他一顿。
“打他,反倒如他意。”许化田挥挥手制止:“咱们东厂办事向来讲道理。”
徐进见状更为嚣张,仰头长啸:“东厂也不过如此。”
韦瑛听到话后,狠狠瞪了徐进一眼,转身拿起桌上的文书后瞧了许化田一眼,见其点头,冷笑一声将文书丢到了地板上。
“徐大人倒是为人清白,成化三年任工部都水司主事,分管卢沟河以东河堤加固一事,翌年春转任营缮司主事,夏,兴水患,河堤溃。”
徐进冷哼一声:“卢沟河有无定河之俗称,历来多发水患,冲毁堤坝之事并不鲜见,以此来强安罪名于我,怕你是昏了头。”
韦瑛伸脚将地上的文书往前踢了踢:“我当然知道,徐大人何不低头看一眼纸上写的什么?”
徐进仰头不搭理。
韦瑛也不强求,砸吧一下嘴:“那我就直说了,同年,徐大人在老家兴建宅院购买田地,耗银约千两,而京郊一经营木材砖石等为主的商人称曾献银逾三百两,收受贿赂者……”
“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进大喝一声,神情忿忿不平。
韦瑛却笑了,因为他看见对方低下了头,眼睛同时往下瞥。
他蹲下捡起文书,放到对方眼前。
过了一会儿,却不见对方吭声,只听见一道艰难地咽口水声。
他眉头一挑,翻转文书吸引对方的目光跟随而来:“瞧我这手笨的,总拿错东西,不像徐大人手管得严啊。”
面对嘲讽,徐进没有同先前一样大声驳斥。
此刻的他神情惊恐,全然不复先前的潇洒豪迈。
“你、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徐大人你怎么了?说话呀!”韦瑛表现出一脸疑惑状,目光在纸上来回扫了扫,随后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原来徐大人还偷偷倒卖修建宫室和皇陵所用的金丝楠木啊。”
“哦,还和宫中内侍勾搭倒卖皇宫书画,滋滋滋,在下实在佩服徐大人的胆量。”
“唉,不对,还不止这些事……”韦瑛往后翻开一页,却在瞧了徐进一眼后停下了动作。
手头的动作停了,脚步反倒动了,往前移了两步,直到二人手肘相触。
“也不用后面的罪了,光前面的几条就够砍你脑袋的了……”说着,突然韦瑛脸色一变,怒容满面且声音陡然加大,“还不跪下!”声如惊雷,吓得徐进浑身一颤。
同时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在浑身颤抖的徐进肩上,没用几分力,却见方才桀骜不驯的徐大人腿肚子陡然一软,啪地一下跪在地上。
“下、下官……”
许化田出言打断了他的狡辩:“我不想听假话,我想你至少有三句话要对我说。”
徐进不回话,眼睛死盯着韦瑛手里拿着的文书。
“你年岁不小了,死了就死了,不过你那个靠捐银进国子监的长子,还有县学的幼子,不知道是不是也活够了。”
“我说、我说,说了能换两条命吗?”
许化田端起茶杯饮了口茶:“那得看你能往上说多高了。”
“让秦邦业顶雷一事是我想出去来的。”
“不是这句,你还有两次机会。”
徐进苦思片刻:“月前发下来的修缮宫室银,其有一成进了右侍郎手。”
“不够全面,下一句想好了再说,生或死,自己选。”许化田依旧是那副淡漠一切都神情。
徐进一咬牙,干脆直言不讳:“工部偷工减料早已成规,省下的银钱通过各个供应商人或各地方衙门转一圈,再以润笔或文玩等反到各司手里,按品级高低不同进行分领,称之辛苦银……”
许化田可不是乱抓人,他可都是盘算好的。
早在执掌西厂期间,他就盯上了六部下属各司低级官员,为此还调集了大量人手搜查证据。
尤其是针对主管营造的工部,更是用了大力气。
至于为何要针对工部,也是无奈之举。
吏部掌控官吏考察升迁,官官相护之下动作严密,东厂的人难以见缝插针。
礼部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好查的。
兵部事关重大,不能轻动,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户部与兵部同理,干系太大,不能妄动。
刑部和东厂算半个同行,熟门熟路的用不着急。
算来算去,工部就出现在视线里了。
营造一事,涉及物料众多,各物料价值时有增减难以计算,稍一运作,大把的银子就到手了。
很难有人能抵住金钱诱惑,何况还是唾手可得的金钱。
徐进说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在隔着一层薄墙的另一间屋子里,两名书记官正奋笔疾书将所听到的事记录在案。
屋子里除了二人还有一名脸色极其难看的官员。
大堂里,徐进说完之后低下了头。
他不想丢命,但他也知道,就刚才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足够他死上十回的了。
不止是皇帝,他的同僚也绝对不会让他活。
“你该高兴才对。”
徐进惊讶地抬起头,正好看见许化田站起身子,走到大堂中间,低头俯视他。
“工部员外郎徐进不甘堕落,敢于直言检举,凭这份功劳往上升个郎中不成问题。”
“那、那些证词……”
“什么证词?韦瑛你见过没有?”
韦瑛摇摇头,一脸茫然,尽管他文书就握在他手里。
徐进混迹官场数十年,岂能不明白许化田的意思。
当下也不磨叽,低头叩首:“下官拜见厂督。”
前恭后倨,引人发笑。
许化田见惯了此种情形,早有了免疫力:“不用客气,都是为了给皇爷办事。”
“起来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再走个虎虎生风……”
徐进离开后,在暗房中的那名官员忍耐不住,起身出了暗房。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化田倒不惊讶:“杨御史倒是比传言中更耐得住性子。”
身后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以直言廉洁闻名京师的御史杨继宗。
“你竟敢当我面暗箱操作,我和王总宪不同,今日之事我会直言上谏。”杨继宗今年五十余岁,身材清瘦,一生起气来,就是个典型的倔强小老头。
“悉听尊便,下一个人要来了,杨御史还请回暗室。”许化田不想和继续他纠缠。
杨继宗倒是拎得清,一甩衣袖,痛快地回了暗室。
与此同时下一个工部官员也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大堂。
“工部都水司主事李之宁?”
“正是你爷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