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拜见皇爷。”
“不必多礼。”
一进大殿,最显眼的就是跪在地上的东厂厂督尚铭以及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二人。
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可皇帝真发起怒来,对于外臣内臣而言所面对的困境完全不一样。
外臣顶着皇帝的怒火直言进谏,若是被打了几棍子,反倒能赚个忠直的美名。
在朝野之中,反倒名声大噪。
内臣则完全不同,权势地位皆系于皇帝一身,生杀予夺不过一言之间。
别说顶着怒火直言进谏,就是皇帝瞧你不顺眼,那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眼下的二人跪了许久,俱不敢有丝毫动作。久跪之下,朱骥身子骨硬朗还好些,尚铭就顶不住了。
许化田进门之时,低头瞧见他脸色苍白少血色。
大明朝硬生生跪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再这么跪下去,其中怕是得加上大名鼎鼎的东厂厂督的名号了。
想来日后世人写野史之时,必会浓墨重彩的给跪死的厂督加加戏。
怀恩伺候在一旁,光从这老狐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动静。
倒是皇帝一见到他,脸上神情舒缓许多。
“化田啊,这朝臣抗议新建宫殿之事你可知道。”
“回皇爷,臣近来几日深居府中养伤,未曾外出。”
皇帝听到他的言论,从一旁堆成小山的奏折中抽出一本丢给他。
“你瞧瞧,还有些人要弹劾你,说你蛊惑朕大兴土木,实乃祸国殃民之奸贼。”
许化田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里头引经据典的反对营建宫殿,顺带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他倒不怒,奏折上说是骂他,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差指着皇帝鼻子说他宠幸奸佞,不顾天下正处于水火之中。
没看见北边鞑靼连年叩边,致使边地百姓不得安宁,南边的水灾祸患数省,良田成泽国,别说朝廷没钱,就是有钱也应该用在巩固边境防御,维修水利设施之上。
此人所上奏言,有理有据直接站在了道德的最高点上来指责皇帝不顾天下百姓的性命。
正所谓,庶民的命也是命,做皇帝不能太自私。
奏本上所言之事,塑造出了一个为国为民,敢于直言上谏的直臣。
可许化田久经政事,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
不用瞧就知道是都察院的某个御史上的奏本。
一看落款,果然不出他所料。
奏本上的内容,算得上是御史通用手法。
主打的就是占据道德最高点,至于怎么巩固边境防御,维修哪里的水利设施。
要是真问下去。
不用想,绝对是一问三不知。
大明朝不是没有办实事的御史,但更多的则是在空谈求虚名。
此类奏本算不得什么,皇帝却专门挑出来,还要给他看。
其中的意思,许化田明白。
都察院右都御史王越与他有交情一事,不止外廷朝臣知道,皇帝也不傻。
谁都知道内臣与外臣勾结在一起可是大罪,可说到头,哪个手握权势的内臣不和外臣交结。
一如司礼监,说是内廷衙门,可外廷六部官员入职除了在本部露个面外,还得专门到司礼监拜见掌印太监。
众所周知的事,皇帝岂能不知。
或者说,内臣伸出去的手本就是皇帝的默许,甚至是有意的推动。
当代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在外朝名声颇大。
连当朝兵部尚书都有过称赞。
许化田的这点事可算不得什么。
“墙倒众人推,朕的臣子倒是深谙小人之道。”
先前西厂还在的时候,不管闹出什么事,都察院都少有掺和。
就算非要掺和,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派几个小喽啰做做样子。
哪像这一回,大半个都察院都上奏弹劾。
不到一月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大,也不怪皇帝感慨万千。
“朕甚是想念西厂还在的时候。”
许化田没有作声,皇帝都是自私的主,不会为了他一个内臣鸣不平。
眼下的感慨,明面是提属下打抱不平,实在还是为了自己。
西厂是许化田的,更是皇帝的。
皇帝的手不能脏,内臣的手可以脏,甚至内臣整个人都可以脏。
等到内臣脏透了,大不了一脚将他踹出宫去。
如此一来,黑锅背走了,先前的账也平了。
皇帝还是那个高居九天的天子,整个过程只不过牺牲一个内臣和一些外廷的弃子。
暂时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权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文官的伸向权力的手不会停止,皇帝迟早会忍耐不住,再推出一个内臣去和文官争权夺利。
许化田深谙此道,所以西厂存不存在对他而言不重要。
只要他能在权力的漩涡中立住,只要皇帝的信任还在,西厂也好,东厂也罢,迟早会回来的。
但现在火候还未到。
所以——
“没有西厂,臣亦能为皇爷分忧。”
怀恩一愣,抬眼望去,眼中透露出不可思议。
按话里的意思,许化田是要拒绝皇帝的重开西厂。
皇帝也没料到许化田会说出这番话。
倒是许化田神情不变,有理有据地解释:“朝令夕改易落人口实,皇爷的名声为重。”
皇帝大喜连声称赞:“好、好、好,这才是忠,真该叫外头的那些逆臣瞧瞧什么才是忠直之臣。”
“你要什么尽管直说,只要事办好,朕无不许。”
皇帝说的事,许化田自是明白是什么事。
当下外朝团结一心,这是皇帝看不得的事,结党营私,不管他们为了什么,已是触了逆鳞。
不把外朝捅得四分五裂,皇帝怎能安心入眠。
许化田也不客气,办事要人手。
而正好,眼下大殿中跪着的两个倒霉蛋有现成的班子。
“臣斗胆进言,东厂及锦衣卫掌监察之职,在宫外办事,少不得要二司配合。”
皇帝大手一挥,“朕说了,无有不准,二司缇骑任你调拨。”说罢,斥责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此乃你二人赎罪之机,若有贻误之事,朕定不轻饶。”
“谨遵圣命。”二人除了磕头领命别无他法。
“臣,谢主隆恩。”许化田欣然领命。
怀恩的老脸抽了抽,他就知道许化田这厮没安好心。
当着自己的面硬把手伸进二司内部,得!自己成苦主了。
呸!恶心!下贱!
自己办这事都不会当人家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