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真不知道该说这薛蟠心大呢,还是不谐世事。
单凡乡试,只要高中,无论是最后的孙山还是第一名解元,其实于政治待遇上并无区别。至于解元什么的,不过也就是一个阶段的成就,作为士子间吹嘘夸耀的本钱而已。
如此种种,贾瑛都懒得与薛蟠多说,见二楼大堂就剩他俩,随意唤了薛蟠一声,径直向楼梯走去。自己问话对方居然没有反应,薛蟠讨了个无趣,愤愤跺脚跟上。
二人到了一楼大厅,便见面前大厅呈现一副人头摞人头,生员服迭生员服的画面,
贾瑛举目四望,见大厅唯一下脚的地方,便是大门到柜台中间,士子们也遗留下供报喜门子通过的通道。
这个通道从门口直通柜台,不知何时被店家铺上了大红色波斯地毯,倒也十分应景。
贾瑛不禁多看了李湘明身边那同样的一脸横肉的李掌柜,暗道;怪不得把生意做的这般好,考虑的就是周全。
此时,红毯中央,被人围观的李湘明正举着一张大红报贴,颇为兴奋从腰间荷包掏出一把碎银,看都不看便扔给那个报喜的门子。
那门子赶忙跳起来接过,揣进怀中,乐滋滋对李湘明不断作揖道谢。
四周人群中,无论是认识李湘明,不认识李湘明的,均露出善意,眼带羡慕向他恭贺着。
李湘明赶忙不迭四下回礼,那对本就不大的小眼睛都乐成了“一线天”。
……
李湘明感觉自己脸都笑的有些僵硬,终于见诸位士子再次落座,又等李掌柜吩咐伙计在店门口燃放了大红爆竹,这才从众人包围中解脱出身。
他左右用手搓了搓僵硬的脸,方有时间,四下寻贾瑛他们。
当见到贾瑛正与薛蟠二人正站在楼梯上,对其微笑后,李湘明忙挤开人群,上前拽着贾瑛和薛蟠,领着他们来到靠近柜台的一张方桌前。
贾瑛二人见潮鸣书院士子均已再次落座一起,又瞧着有空位,便走上前,挨着坐下。
这时,李湘明先是拿着手中的大红报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重重贴往桌上一拍。
四下笑看众人一眼,方才说道;“孙山李某给诸位垫了底,接下来,便等诸位施展神通了。”
“哈哈......李兄风趣。”
“恭贺李兄。“
“......”
正说话间,他们又听门前传来一阵喧哗,纷纷被声音引了过去。
却见,这时又有一名门子一脸喜色跑进“解元楼”内,举着手中的大红报帖开口便嚷:
“捷报;恭喜文轩书院范程老爷,高中江南道恩科乡试第二十七名,京报连登黄甲。”
“哪位是文轩文轩书院的范程,范老爷?领拜帖了!”
喊了好几嗓子,见没有应下,门子有些纳闷,举着手中的大红报帖,不知该走还是留。
刚才,他见同僚回来拿了五两银子赏钱好一顿吹嘘,当发现自己贺帖也是送到“解元楼”时,高兴的都要蹦起来。
却没料想,进“解元楼”喊了半天,居然没人答应领帖?
等了老半天,那门子都准备放弃这桩生意,打算拔腿离开时,才见从人群挤出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拦住他去路。
门子遂眼睛一亮,赶忙振作精神上前,堆笑贺喜;“小的恭喜范老爷高挂桃榜,连登黄甲。”
这位出来的中年人却摇摇头,先是自顾自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铜钱递给门子,这才回道;“官差搞错了,中举的不是我,而是吾家老翁。”
“家翁?”
门子和旁边士子们闻听此言,不约而同顺着其所指方向一看。真见这中年人正指的地方,果有一名头发花白,套着生员服,面色枯槁的老翁正在连连咳嗽。
瞧那模样,众人暗暗担心,真怕其一口气上不来,喜事当众成了丧事。
而在这名老翁他身旁,正有五六名同为文轩书院的同窗生员,在帮着其捏背,灌茶,忙的手足无措。
“何谓白首穷经,眼前这便是了!“场中有人不禁感叹出声,闻者深以为然。
不过,似老叟这般岁数的考生,并不是个例。
若有心人细数的话,这“解元楼“内便坐着六七位。故惊诧过后,众人稍稍议论一番,便也不再关注。
随后,那新进老爷的儿子代父亲走完流程,解元楼内再次安静下来。
“捷报;恭喜江宁县黄炎老爷,高中江南道恩科乡试第十九名,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恭喜丹阳周明畅,周老爷,高中江南道恩科乡试第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接二连三,谢元楼内,又有两人高中。
至此,解元楼已然有五人高中,直乐得店主李掌柜连连叫好不提。
但这一番恭贺后,奇怪的是,在场士子们脸色,隐隐变得越来越严肃,大厅内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此时在大厅的士子数量,不下小二百人。
这次恩科乡试的总名额,不过三十人,
依照大多数人的推断,到了第十一名,自己上榜的希望已然变的十分渺茫。
此时,众人强撑着不离去,不过是心有不甘,抱着最后一抹不切实际的希望而已。实则,多大数人,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贾瑛对自己的定位;乃是是五到十名,不仅因为这次乡试他用了些“小手段”,而且除了第二场外,第一场和第三场他都是超常发挥,做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可等啊等,直等到当隔壁酒楼门子已然报到第八名的时候,贾瑛见还没有自己名字后,心便开始有些慌了。
之后更是“乙榜“报完,他们这桌,乃至整个谢元楼大厅,再无中一人上榜。
大周乡试,“前七”录入甲榜单,“第八到三十名“录入乙榜单。
乙榜除了最后一名名唤“孙山“外,均没有别的称呼。
甲榜前七不同。
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到第六名,被称为“经魁”,最后第七名唤作“亚魁”。
终于;
“捷报;恭喜东林书院,陆青云陆老爷,高中江南道恩科乡试第三名“经魁”,京报连登黄甲。”
门子话落,整个“解元楼”一楼大厅,不仅没有先前热闹,反而叹息着接踵而至。
唯有被那报喜门子喊到的东林书院的陆青云,脸上焦急瞬息之间冰消雪融。
他得意整理一番衣袍,施施然从座位起身。越过众人,走到门子面前,从报喜门子手中接过大红报帖。
随后,一道金光闪现,在门子的惊呼和连连道谢声中,其手中多了一块半两重的金疙瘩。
阵阵倒吸口气声音从周围传来,陆青云如得胜还朝的威武将军一般,撇撇嘴,用目光在场内所有士子身上扫过。随后,便迈开四方步,甩着折扇,分开人群,姗姗然回到原先的座位。
听着那边东林书院的恭贺声,再瞅瞅自己身边额头冒汗的,嘴唇发白的贾瑛,李湘明狠狠啐了口;“得意个什么?一扭一扭,跟只八爪公鸡一样!”
他虽然骂骂咧咧,可心头却不是滋味。扭头一看,直短仿佛只被掐了脖子的旱鸭,一下子彻底收了声。
却见,他面前坐的一众潮鸣书院学子,此时一个个都面带羡慕之色看着陆青云所在方向,眼神十分复杂。
不外乎大家如此!就连贾瑛心里,也是酸涩难忍。
他们都知道自家的水平,要说今科能中前二者,一个也没有。可以预见,他们将是潮鸣书院的最差的一届,十几人参考,就李湘明吊了车尾,得中“孙山”。
“无言面对夫子啊!”
一潮鸣学子忽然站起,泪珠吧嗒吧嗒落下,对在座众人拱手;“小弟家中有事,不便多留,告辞!”说完,头也不回,这人踉踉跄跄掩面朝门口奔去。
有他一带头,大厅内遂起了连锁反应。
连带潮鸣书院这桌,乃至于一楼大厅九成士子,竟如瘟疫感染一般纷纷起身,均面色低沉,失魂落魄朝楼外走去。
贾瑛也扶着桌子艰难撑起身,先是看了下众位同窗,随即,面色颓然对大家挥挥手;“我等也散了吧!”
其语气中的萧瑟味道,众人均感同身受。
没料想!身边薛蟠却一把拉住他,硬是把他重新按在凳子上。其后,薛蟠先是朝已然起身的众位潮鸣学子拱拱手;“诸位且自便,改日薛某单独招待大家高乐!”
待大厅人去了九成九。
薛蟠方扭头,坐在贾瑛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头;“瑛哥儿急着作甚,这不前两名还没公布呢么,还有机会。“
只不过,他话刚落,便又听隔壁酒楼,穿堂过壁,传来一道高声唱喝;
“捷报;恭喜江宁县刘老爷,高中江南道恩科乡试第二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
薛蟠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对贾瑛印象颇佳,又有贾薛两家这层关系,虽然看附近这般情况,也知道对方中榜的希望已然不大。不过,还是准备出言安慰一番。却不料,打脸竟来的如此之快。
贾瑛苦笑摇摇头,强自挤出一抹笑容对薛蟠拱拱手;“潘哥儿的好意贾某心领,这里贾瑛先谢过潘哥儿的宽慰。不过.......哎。”
说着说着,贾瑛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贾瑛千百遍告诉自己不能哭,可眼底泪水,就是喷泉一般,控制不住开始冒出。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偷偷伸出衣袖擦拭一番,方再次抬头,声音沙哑,对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李湘明咧嘴道贺;
“贾某再次恭贺李兄高中,祝李兄今秋高高起云龙,进士及第。”
“捷报;恭喜潮鸣书院,贾瑛,贾老爷,高中江南道恩科乡试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恭喜,恭喜啊!“
宛如一道惊雷,自混沌初开,劈开黑暗,在贾瑛耳旁炸响!
贾瑛僵硬的扭过脖子,泪光闪烁望着门口一身皂衣的门子,满脸惊喜,有些不可置信道;
“尔,尔再说一遍?尔,唤谁?”
与此同时:
莲花巷,贾家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