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邦杰这一拜,让县衙内众多的人都傻眼。
“赵寨主,请起来说。”沈放上前一步,伸手虚抬。
赵邦杰这才站起,蒲葵般的大手顺手将周世通也提了起来,放在了凳子上。
周世通惊慌躲闪,生怕这个泼皮又想拿自己当老鼠来耍,却哪里挣脱得了。
“周县太爷,我这是有求于你,哪敢害你性命。”赵邦杰见此,忍不住又哈哈笑。
“你这算是求人办事吗?分明是强盗逻辑……”
沈放打断二人,说道:“赵寨主,有事说事,你来我井陉县借粮,大可不必如此的。”
“沈将军,我五马山寨不算大,可三千多弟兄,个个猛如虎。早前也遣人来求过周县尹,可他正眼也不瞧我一眼。”
沈放望向周世通,问:“周县尹,可有此事?”
周世通苦着脸道:“前些天是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土匪来县衙,下官没听说赞皇有个五马山寨,还以为……”
赵邦杰突然竖起眉毛:“獐头鼠目?周县太爷,似你这般穿罗衫吃白面的老爷,又曾杀过一个金狗?没有老子这些土匪,金人早把你这身官服扒了,掏出心来当下酒菜!”
周世通畏惧赵邦杰的野蛮霸道作派,不敢再辩解了。
赵邦杰说完,又恢复嘻哈之态,向沈放拱手道:“旋风将军,我赵邦杰是个粗人,生平最恨这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但是对你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沈放没有接话,反而问道:“赵寨主,我向你打听个人,你五马山可有个叫马扩的人?”
赵邦杰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没有听说,这马扩是什么鸟人?”
沈放听了有些失望,马扩还没去五马山吗?他兵败后逃匿被斡离不抓,又设法脱了身,应该不会销声匿迹才对啊。
难道去了真定城?
沈放的出现,小小的改变了历史进程,真定府本应被金军占领。
现在不光真定,井陉道也是丝毫未受金军侵扰,马扩若是南下,必然要经过真定城或者土门。
若是他听闻这里还有朝廷禁军驻守,不大可能会跨过而不入。
周世通是知道马扩的,于是问:“马扩是不是那个赴金常使?”
沈放点了点头。
“那个贼人有什么好找的,说不准已投靠了金人。”
“周县尹,你有所不知,马扩处在那个位置,要与金人周旋必然要设法取信于人,他是员良将,我身边正缺这种人才。”
“可是真定以北已全被金军攻破,你又上哪儿去找他?”
“或许他会去真定城,或许此时已投到了种相公那儿了。”
“那,要不然下官派人去真定和土门询问一番……”
“哎哎哎!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赵邦杰还在这儿,当老子空气啦?”
赵邦杰被沈放和周世通晾在一边,显得极其不爽。
沈放笑问:“赵寨主,你打算借多少粮食?”
赵邦杰竖起三根手指。
“三百石?”沈放问。
赵邦杰突然发飙:“你当打发乞丐啊!”
“那是多少石,你自己爽快些报来。”
“三万石!每个弟兄分十石,可保证这个冬天不挨饿。”
沈放微笑道:“三万石你可知什么概念?”
“若是平路运输按百里路程计,需壮丁六千人运三天,若是山路或者没路,所需役工或能翻三五倍。”
“此去五马山无路可通,赵寨主需要这么多粮食,我就算分文不取,雇佣役工的脚程钱你算过没有?又准备去哪里雇这么多役工?”
宋时一石约合一百二十市斤,三万石就是三百六十万斤。就算五马山寨三千人来回不断蚂蚁搬家,近两月才能搬完,期间还不能停歇半刻。
如果计算雇工钱,还不如拿这些钱直接去市面上买划算。
赵邦杰顿时蒙圈,这个问题还真没考虑过,借个粮食竟然这么麻烦,一时半会竟回答不出来。
好一会儿,赵邦杰问:“那沈将军说,该如何是好?”
“办法不是没有,让你那三千弟兄搬来井陉道,不就省了许多功夫了。”
赵邦杰听了当即大怒:“你他娘的扯淡!都来井陉就食了,不得听你节制,我这个寨主还当不当?”
沈放摊摊手:“那能咋办?总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打仗吧。我送你粮食你都拿不动,就不能怪兄弟我不义气了。”
赵邦杰抓头抓脑,看向林良肱:“林教头,你看这事怎么办为好?”
林良肱一直偷偷窥视沈放的表情。沈放微笑背后,一股戏谑之情是藏不住的,显然已死死拿捏住了赵邦杰。
林良肱从未听说过大宋武将之中有沈放这一号人。
他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接着就声名鹤起,大杀四方。
林良肱来到五马山之后从未提起自己的往事,赵邦杰这个土匪只当他是个武术教头,也懒得去问他身世。
可是沈放才和自己打了个照面,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口气极为敬重。
这个人洞察力之深,思虑之缜密,赵邦杰这种草莽英雄又怎么会是对手?
“赵大王,此事确实为难。五马山虽然山高路险,可正冲平原,有靠山而无纵深,非久守之地。”
沈放看了一眼林良肱,对伍有才说道:“伍军使,把西军的情况汇报一下,好让赵寨主有个底。”
伍有才会意,洪声道:“西军孟县有驻军五千,骑兵两千。承天寨驻军两万,骑兵五千。乏驴岭砦签军三千,祝峰山军寨招募新军一万,土门关军营驻军八千,虎头山寨驻军三千……”
随着伍有才不断的报出一串串数字,赵邦杰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他原先自以为魁梧高大的身躯似乎也不断的矮小了下去。
“赵寨主,我西军有个传统。不管军中多大的军或营,全凭主将抓军事,人员扩充或者缩小,主将说了算。”
沈放斯条慢理说着,突然严厉的问伍有才:“伍军使,西军最精锐就属背嵬军,你有多少兵力?”
伍有才肃然应答:“禀置制使,背嵬军兵力五百!”
“为何不扩军?”
“背嵬军的宗旨是‘贵呼精而非众,冲锋陷阵,有进无退’!”
沈放点点头,望向林良肱、赵邦杰二人:“二位,井陉道之所以有如乱世中的桃园,不是金军遗忘了这里,而是他啃不动,咬着磕牙!”
“在这里生活的百姓或者新加入的散兵必须先明白一个道理,他之所以能吃得饱,穿得暖,全是因为西军像铁一般矗立在这里。”
“若是没有优先保障西军的兵器、粮草、兵源,他哪怕家藏万贯,身怀绝技——我沈放也要叫他滚蛋!”
“若是有二心,杀无赦!”
沈放说出“杀无赦”这几个字时,语气已冰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赵邦杰木呐的看着沈放,他第一次觉得,在此人面前,自己连根葱都算不上了。
沈放突然又恢复了春风和煦,笑问道:“赵寨主,你还需要借粮食么?”
赵邦杰猛然醒悟过来,眼前这个斯文的旋风将军一会儿像毒蛇一会儿像雄狮,哪怕现在温驯得如同绵羊,也可能突然一口咬人脖子。
“粮食不借了,打扰贵地,多多包涵,我可以走了么?”
沈放笑道:“赵寨主请自便,脚在你身体上。”
林良肱却突然跪拜于地,激动道:“如蒙将军不弃,林良肱愿追随将军,鞍前马后,永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