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世界的夜晚,曾是阴邪秽物的天下。
只是在人族兴盛,气运洪流汇聚成势后,大小城池如星火般点燃。
武安城之类的边关要塞,摆在首位的只有军事,也只能是军事。
宵禁自然严格管理。
而作为并州治所的晋阳城,强军在侧,高手如云。
别说宵禁了,上一次城门闭合还是为了例行检修。
华灯初上,人群熙攘。
不同于北边的肃杀与紧绷。
这里的人们,脸上笑容多了些舒畅与随意。
那是没经历过刀剑加身的“天真”。
似曾相识的神情,看得他恍惚出神。
月下灯影中,凌骁这个土老帽,被王婉瑜带着走动。
一路上,二人各自聊些地方见闻、时新消息。
大户人家的嫡女见多识广,谈吐不俗。
凌骁也不在乎什么虚假的面子,听不懂就觉得好奇,有兴趣就礼貌询问。
一来二去,王婉瑜也是发现这位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年轻人,很是反差。
有关镇守校尉与军伍兵事的话题,碾压自己的同时还沉稳老练得不像话。
丝毫没有年轻男子的“殷勤献宝”之意。
可除此之外,就是个憨憨。
害得她难得滔滔不绝地跟人说了一路,基本从头讲了一遍并州的世家大族、宗门法脉。
可她虽然口干舌燥,却偏偏没什么反感不满。
每当凌骁露出恍然大悟与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担心自己会不会记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结果误导了人家。
还得在回忆中反复确认。
而她听得最多的,就是凌骁心满意足后的诚挚道谢。
“多谢王小姐赐教!”
灯影于两人身侧闪过,长街亮如白昼。
王婉瑜眼眸中的神采映着光亮,明暗忽闪着。
不知是第几次听到凌骁的道谢,她终于在没下定决心前就不由自主地回了句。
“老是小姐小姐的叫,难免生疏,凌兄不如……”
意识到了什么。
脸颊飞起淡粉红霞的王婉瑜紧张地抿唇,将余音熄在了半途中。
也正合了凌骁的意。
他总感觉自己一口一个“王小姐”,被人一口一个“凌大人”。
跟假装大人一样莫名想笑。
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听老王讲,自己身边的这位王家小姐好像还不到十七?
可能是前世的法律意识太强了吧,凌骁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未成年,有种罪恶感。
脱去虚假的礼仪外衣。
二人顺理成章地以“凌兄”、“王姑娘”取代了原先的称呼。
少了些针锋相对与隔阂距离,多了些自然亲近。
边走边聊。
凌骁闻着街边小吃的另类香气,腹中馋虫难免作祟。
长途跋涉多日,砺骨武者的体魄自然撑得住。
只是食欲、性欲、睡欲乃人生天性。
早已辟谷的上三境大修士,同样有钟情于某种美食的雅趣逸闻。
大道无情人有情。
过分压抑欲望,不是成圣超脱之道。
久而久之只会泯灭人性,被不日猛烈反扑的欲火吞噬。
醉仙居的东西,贵有贵的道理,确实有名堂又好吃。
但考虑到那是宴席,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文明人。
凌骁自然不能像与王陵抢猪肘那般狂野,也没好意思多要,浅尝辄止。
坊间街道人流拥挤。
二人没熟络到贴身挨着,但也只有一两拳的距离。
蕙质兰心的王婉瑜顺着凌骁的目光看去,流连几番也是明白了什么。
她莞尔一笑,“看来我这个东道主当得实在不够格,凌兄习武有成,席间那点东西想来也是不够吃的。”
低头笑笑,凌骁也没否认。
他才不是什么,女神一问就拍胸脯保证没事的舔狗。
重活一世,他再也不想委屈自己。
除非搞不过,暂时忍一手。
这顿夜宵,他本来就想吃。
不会因为王婉瑜在旁边,就故作矜持地隐藏自己的心思。
“王姑娘见笑,我这粗人也没啥高雅的爱好,平日里就喜欢游街串巷寻些美食吃。
实在是军务加身,轻松不得啊。偶尔打打牙祭,顺便感受一下人间烟火,也算是消遣了。”
自然地解释两句。
凌骁知晓分寸,主动提议道:“王姑娘,不如就送到这里吧。之后的路,我问些人也就找回去了。”
“这像什么话?分明是我央人请你作客,哪有让你一人回去的道理。
王婉瑜梨涡浅笑,“正好我也在宅子里待腻了,眼下这般热闹景象,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凌兄若不嫌弃,婉瑜跟在一旁散散步,也算是消遣了。”
……
“老板,这烧鸡咋卖的?”
“噢,还有荷叶鸡,那就一样来一只。”
凌骁一手提鸡,另一只手拎着大份的炙羊肉。
正准备找个店面开动,却没成想王婉瑜也是来了兴致,拉着他寻了处路边的馄饨摊坐下。
“两碗馄饨,在这儿吃!”
闻声望来的老板,乐呵呵地准备接话,却被眼前女子的美貌所惊。
但好歹是生意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小勺挖一点自家炼的猪油甩在碗底,再掰些紫菜碎,搁上虾皮。
先舀一勺热汤,激起底料的滋味,待下锅的馄饨于滚汤里翻动,捞出盛入碗中。
两碗对放,模糊视线的水雾在小桌上升腾而起。
凌骁吹了吹送入口中。
不是什么名贵食材精心烹煮的结果,却意外地鲜美无比。
展开油纸包,撒着佐料的炙羊肉泛着尚未冷凝的油光,勾人食欲。
再扯碎酥烂的烧鸡,凌骁大快朵颐了起来。
对面小口小口吹喝馄饨的王婉瑜,好似在看一场近在咫尺的吃播。
本已半饱的胃口,也是来感觉了。
不一会儿,荷叶鸡的两条腿就分别落入了这对男女的手中。
除了吸溜吸溜的声音,没人主动挑起话题。
不用考虑什么镇守校尉,被两大家族夹在中间的难处也暂时抛之脑后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惬意。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后。
那就一点多余的心思也生不起了,只想珍惜。
“婉瑜?你怎会在这里?”
突兀的男声有些刺耳。
凌骁抬头,却见一身着锦袍的英俊青年端坐马上,正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
旁边几骑年轻人,也是目光审视地望来。
准确来说,应该是看自己对面的人。
王婉瑜放下汤勺,有些无奈地说道:“王思佶,首先,我与你并不相熟,以后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了。
其次,你说的那件事绝无可能,还请不要再让我难堪了。”
撩起衣袍,一个利索的翻身下马。
王思佶来到了馄饨摊前。
不看那朝思暮想的佳人,仿佛这些冷漠绝情的话语是针对其他人的。
只死死盯着一脸吃瓜好奇模样的凌骁。
眉头皱起,身边涌动危险的灵气。
嗦完鸡腿上的脆骨,凌骁顺手丢开。
正好滚到王思佶的脚边。
打生打死这么久,凌骁这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目光阴沉,凶狠欲噬人,却偏偏一言不发。
无名火起,浑身难受。
凌骁索性一口喝干馄饨,不顾王婉瑜急忙拉扯的手,起身上前。
以前他一直很好奇,言情小说里的弱智桥段怎么那么明显还很管用。
现在亲身经历了,才算有所体会。
哪怕自己和王婉瑜清清白白啥也没有,突然冒出个贱东西,真是难免手痒啊……
“这位兄弟,一直盯着我看到底有何贵干?”
“这天色也不早了,女孩子家家的,耽搁久了不安全。”
“没话说,就滚开。”
“你!……”
或许是看到佳人偏袒拉扯的竟是个外人,又或许是被凌骁咧开的笑容所嘲讽到了。
王思佶急火攻心,手中闪烁出一张灵符。
其中摹画的纹路法力流转,已然启动!
“佶公子,不可!”
身后传来疾呼。
凌骁只当没听见。
王思佶本能地抬手,准备施放,却发觉手臂没举到位。
向下一看,那夹着灵符的两指已不知何时被人攥住。
他有些慌乱地抬头,却见一只陡然放大的拳头!
嘭!
“啊哈——”
直到一屁股狼狈坐倒,王思佶的哀嚎才与鼻梁上的剧痛一齐到来。
发酸发涩,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
那张灵符也被凌骁顺手扯掉了,正借着灯光好奇打量。
“放肆!大胆匹夫!敢袭击我们王家人!?”
那一同前来的几人本来准备看好戏,却没成想同伴成了献丑的一方。
当即怒了,刚想围上前却被一道身影拦下。
“你们才是放肆!大庭广众竟敢无故出手伤人!?”
被护在身后的凌骁有些不自然地退后半步。
太近了。
王婉瑜闪身而来时,发丝都从自己的掌背滑过了。
望着身前比自己矮一头的单薄身影,他脑海中闪过了什么想法,但真的是一闪即逝。
再回神时,王婉瑜已将这几人训得垂头挨骂。
可以看出他们很是不服。
但当王婉瑜搬出三房长女的身份后。
习惯仗势欺人的他们,也只能屈从于更高的地位。
一队的巡城兵马,在都尉的率领下飞快赶来,效率奇高。
可能是晋阳城的治安太好,想抓些不安分的家伙来积攒功勋实在难得。
在驱散人群后。
为首的都尉也是态度严肃地喝令几人如实交代,否则就进大牢给他冲“业绩”!
但在王思佶一行人表明身份后,他的态度改善了不少。
而在得知这位难得一见的貌美女子,竟是王家的三小姐后。
都尉丝滑地化开了脸上的坚冰,语气都温软了不少。
至于明显和王婉瑜一伙的凌骁。
也是得到了春风般的态度。
只是凌骁不想扯那些弯弯绕绕,直接自报家门,将这摊子荒唐事说了个分明。
“哦!原来是武威军的兄弟!前些日子打蛮子打得凶,打得好哇!”
带着几分真心的马屁迅速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凌骁跟那都尉凑在一起笑谈几句,也是将此事翻篇定论了。
王思佶最终灰溜溜地离去。
只是凌骁将他临走时目光中的恨意尽收眼底,明白自己是得罪小人了。
不过无所谓。
啥都要考虑后果,啥都瞻前顾后。
那还活着干逑!?
小人不多不少,但只要活在世上就避免不了。
与这种人结怨,别一个劲儿的反思,自我内耗。
都是小人的错,有机会弄死就好。
总之,凌骁前世看小说,对一句话印象十分深刻:
猛虎眼前无沟壑,怂逼面前全是坎。
玛德,有啥事干他妈的就完了。
这么一闹,王婉瑜也是再度被拉回那不愉快的境地中。
凌骁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
这位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美好女子,如此心急主动地寻求合作,一定是有难处。
可鱼的价钱与风浪有关。
眼馋大货,就得有搏击风浪的胆气与果断!
至少目前来看。
陶家是第一个主动找来,表明会倾全力支持自己的大族。
轻叹一声,王婉瑜有些歉意地朝凌骁笑笑。
她轻声说道:“王思佶的母亲是王家嫁出去的女子,他因有些符道天赋,十二岁那年被灵纹宗收为亲传。
此人心思怪异,回归王家后自愿改回王姓,而且还向家族提出要迎娶……”
笑容有些苦涩。
王婉瑜话锋一转,提醒道:“他于十一月时修成轮海,也会参与此次的选拔。
考核的具体内容我不知晓,但镇守校尉乃是武职,难免会有切磋。
凌兄若是遇上此人,千万小心其风雷符法。”
“谢了,王姑娘。”
凌骁笑着应道,视线投向她的身后。
包括那位少年在内的几人,眼下正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以微笑。
刚才的变故,这几人能匆忙赶来,显然是在屁股后面跟了许久。
既然现身了,自然跟着了。
再加上王婉瑜心情烦闷,也没什么话头。
凌骁二人走在前面,不知不觉已到了军府门口。
正欲告辞,门里却急匆匆地走出一人。
凌骁打眼一瞧。
越看越熟悉。
宇文璋!?
“凌骁?你他娘的,可让我好找哇!”
差点兴奋地跳起,宇文璋狠狠给了凌骁一拳头。
“哎!将军说你枪法不错,非要和程将军赌一把!人都齐了结果寻你不见!
快跟我来!欸?你枪呢?快去拿!枪法没退步吧?”
“啊?”
懵逼中的凌骁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旁边又是几道马蹄声。
眼前焦急的宇文璋,忽然不急了。
动作麻利地冲着自己弯腰行礼,高声道:“卑职,见过三皇子殿下!”
凌骁彻底放弃思考了。
跟着先行礼再说。
“哈哈!听说几位将军有雅兴开了一局,我怎能不来玩上一手?”
容貌俊美的年轻皇子连连摆手,“赶紧的赶紧的!咱别搞那些繁文缛节。乐子呢,在哪?”
突然,他瞧见了某人。
“噢!凌骁也在啊!那确实有乐子看了!
就你了,我全押!快点快点!宇文将军他们怕是都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