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阳县内,今日大集。
胭脂水粉的各色香气,被杂耍艺人喷出的火柱焚尽。
羊汤猪杂的独特味道,在街边悬挂的布匹之间梭巡。
本是处处热闹的长街坊市,如今人潮却不约而同地朝着一处涌动。
“老王老王!别修你那破篓子了!跟上来,耍着走起!”
“那卧虎冈上的凶大虫,听说被打死了!速来看打虎英雄!”
“甚了!?等哈我,同去,同去!”
……
县衙外,乌泱泱的人群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站成一圈,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衙役们,同样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偷摸回头瞟一眼。
哪怕早知这俩大虫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心中,仍有着惊惧。
但转头面向哄闹的百姓时,依然得挂起底气十足的铁面。
验过命牌,对照文书,凌骁与谷阳县令确认任务结束。
身为朝廷七品命官的武植,此刻态度谦和,笑容满面。
丝毫没有一县土皇帝的架子。
难得与地方官吏打交道,凌骁在来之前,还破天荒地有些烦恼。
他真的很怕跟对方顶撞起来。
因为说白了。
自己的队率军衔就是个九品芝麻官。
校尉七品,自然与这县令平级。
虽分属军政两系,但好歹底气不一样。
在手里有兵的校尉面前,县令往往还要弱一头。
日后分驻县城的镇守校尉,那更是要彻底压服当地势力,成为实质上的一把手。
所以他真的很怕这谷阳县的官吏们给自己摆谱。
实在嘴笨。
除了肢体语言,他也想不出其他能奏效的交流手段了。
好在运气不错,这位武县令十分的好说话。
凌骁松了口气,告辞时的抱拳行礼也多了些真诚。
“凌队率,城隍庙郭道长那边结束了。弟兄们的遗骸,也都妥当装上车了。”
听罢王思慎的回报,凌骁点点头收好文书,准备带队离去。
县衙旁的公示榜前,站着一年轻皂吏,正扯着嗓门向四方送去洪亮的消息。
“城东卧虎冈上成精大虫,现已被武威军壮士除去!”
“城东卧虎冈上成精大虫,现已被武威军壮士除去!”
“特此广而告知!广而告知!”
百姓们并不蠢。
他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县城又没封闭,客商行人殒命的消息,哪里瞒得住?
卧虎冈上害人的大虫,在这段时间一直是茶余饭后的刺激话题。
一传十,十传百。
又惧怕又好奇的人们,总也能在自己的关系网里找到几个遇难者。
谷阳县近日来不说风声鹤唳吧,凶残的大虫始终压在众人心头,轻松不得。
如今,气息全无的虎妖尸体就躺在不远处。
而且不是一只,是两只!
两只害人的,吃人的,搞得他们寝食难安的妖物。
张榜没多久,就已经被拖到县衙门前了。
以前那些张榜警示的大事,哪次有这般速度?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各个伸着脖子向前张望,想看看那打虎英雄的雄姿。
凌骁与武植齐齐伸手,将对方请出了衙门。
笑谈了几句。
赶着回去复命的凌骁就准备告辞了。
袍泽的遗骸,自然不会运到县衙来。
之前凌骁带队入城,先是去了城隍庙找庙祝。
以香火神力作法,帮战死的弟兄们安魂、宁神。
在打死虎妖后,众人兵分两路。
凌骁与王思慎带人搜寻遗骸,几名士卒也是快马加鞭赶去谷阳县城,买回马车油布等物。
期间还有插曲。
虎妖暴死,余威尚存。
军中战马还好,买来的劣马屎尿吓了一地。
得亏凌骁眼疾手快,给虎尸洒上遮掩气息的药粉。
不然这批马全得瘫这儿。
那简直是给车马行白送钱。
血亏。
为了验明真身,顺便安定人心。
武植请凌骁将虎尸摆出来,好让百姓们都瞅一眼,把心揣回肚子里。
现在看来,成效斐然。
只是人群中,突兀走出一身着锦袍的公子哥。
长得倒还算周正,只是眼圈微微乌青,连凌骁这种医术门外汉都能看出他脚步有些虚浮,气血亏虚严重。
更何况五感灵敏的凌骁,隔老远就闻见那一身酒味了。
海王。
下意识的标签已经贴上。
“武大人,还有这位军爷。”
他动作变形地行过一礼,态度倒还算恭敬。
“恭喜两位立功,不知这虎鞭,可否卖与在下?”
武植笑容不变地说道:“凌队率带着麾下壮士解决了妖患,这虎尸,自然是由他做主。”
闻言,公子哥心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本以为这气势不凡的年轻军官,怎么也得是个校尉,再不济也有个都尉。
谁知只是个队率小官?
不过也对,哪有这么年轻就官至校尉的?
长期昼夜颠倒,作狂蜂浪蝶于花丛中辗转的公子哥心中自嘲着。
是不是天天泡在百香楼,里面女子的嘴子给自己吃迷糊了?
给了凌骁一个正眼,他自认态度不错地请问道:“壮士,虎妖尸体到处都是宝,我也不多要,那虎鞭卖我如何?”
“哦?”
打量着这位嫖昏头的年轻人,凌骁笑着反问:“这虎妖,十分的难打,你出价多少?”
“纹银三十两!够不?”
失了兴趣。
一开始,凌骁还以为是个有眼力也有后台的棘手人物。
看出这虎妖已有二阶,所以特来讨要。
谁知才这么点钱。
分明是头晕眼花不识货,当寻常虎鞭来收购了。
“得了吧,你瞅瞅这虎多大?你那点钱,真不够。”
打趣地拒绝了。
凌骁也不想横生枝节,准备拖着虎尸离去。
却被那人拦下了。
“三十两都不卖?五十两?一百两!”
面子被轻描淡写地驳斥后,公子哥明显恼了。
掏出几张银票,他挥舞着喊道:“一百两也不够是吧?这虎鞭,小爷还非要不可了!”
望着丢在自己面前的几张银票,凌骁看清上面的兑换面额。
都是最小的一百两。
后面看热闹的人群里,钻出一臃肿身躯被绸缎衣裳裹着的中年男人。
一路小跑地赶来,狠狠拽了儿子一把后。
他赔着笑作揖求饶:“这位爷,这位军爷!犬子不懂事,您见笑,见笑!”
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递来,他凑近些谄谀地低声道:“军爷辛苦,辛苦!为民除害真是大好事!您真是英雄,大英雄!
这点小钱,权当是小人请您,和弟兄们喝喝酒!”
没伸手去接。
凌骁的视线越过他,只盯着那被自己勃发的气势吓醒的酒蒙子。
但最煎熬的还是他老爹,因为面前这近在咫尺的军官,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重。
连他这个凡人都感知明显,如坠冰窟。
可他偏偏不能让开。
“醒酒啦?以后少喝点,伤身。说不定哪天人就喝没了。”
送给那公子哥一句甚是温柔的提醒,凌骁移回了视线,笑容温和。
“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个做家长的得负全责哦。”
胖男人连忙点头称是。
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票,凌骁贴心地递过去,商量道:“这些呢,是你儿子‘赏’我的。
咱也不多要,都换成跟你手上一样的就好。这位老板,你说成不?”
胖男人眼皮跳跳,有些颤抖地数了数败家儿子扔了多少张出去。
大概七、八张……
自己今年给他消遣份额,哦,还有明年的,都在这儿了。
真他娘的阔气……
换成自己奉上的,那就是……七八千两……
哦,不如再生个。
双眼一翻,胖男人差点没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