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被塞入黄豆大小的药丸,凌骁本能地吞咽下肚,片刻后一股灼热之意涌起,开始朝着四肢百骸分散而去。
模糊的意识,失去知觉的身体此刻重新激活,轻重不一的疼痛反馈回来挤成一堆。
凌骁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他的表情该有多扭曲。
但好在,这疼痛很是鲜活。
活下来了。
背靠墙壁的凌骁呸了几口粘稠的血沫,也是苦笑着骂道:“校尉,你他娘的再晚些可就真给我收尸了!”
战甲甚是残破的王陵没回头,只提着那柄宽厚关刀,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歇着吧你,看我怎么劈碎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混账东西!”
关刀扬起,以力劈华山之势狂怒斩出!
芦笛狼狈起身,也是急召本命尸妖上前阻拦。
只是本就被砍断一条胳膊的尸妖,身上也是布满了残缺伤势,在盛怒出手的王陵刀下根本无力抗衡。
呼啸而至的关刀如怒龙狂舞!
没有眼花缭乱的术式,也没有复杂的勾心斗角。
一鼓作气的力劈华山,足以压垮一切敢于直面刀光的顽敌。
面色阴沉的芦笛,显然没料到王陵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与尸妖的亲密联系,在他被凌骁逼得只能全神贯注于神秘石符的灵性时就已断开。
只剩对尸妖是否存活的感应了。
反正经此一役就算没报废也差不多,索性直接丢做弃子,空出心神先把这小小武者拿下。
谁知只有炼血境的凌骁竟如此能打?
难啃至极!
王陵也是悍勇得紧,将这能匹敌轮海境修士的尸妖一路追杀至此。
二者同心戮力,硬是把自己手拿把掐的稳固局面搞成眼下这般狼狈的样子。
寒气疯狂注入尸妖,芦笛一边勉力挡住王陵的突进,一边朝着那金身神像的位置喊道:“沈濂!你已无法回头!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见城隍庙中没有回应,他也是气急败坏地低吼道:“还想着当你的城隍老爷!?自你接受血香开始,你就只剩堕入魔道一条路!这天下,唯有我们才能容纳你,给你前途!
“还不发动,是想等太玄道的神火雷法坛将你轰得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吗!?”
咔吱咔吱——
地面开始轻微的震颤,王陵一刀劈退那半死不活的尸妖,也是几步跳回凌骁身边守护。
二人目光凝重地望向逐渐开裂的城隍塑像,那原本平和慈祥的面容,在裂纹下竟显得有些狰狞扭曲。
“情况不对啊校尉,这也算咱的活儿?”
凌骁的无奈,王陵听进去了,也只能跟着无奈。
他也不清楚,明明只是个消弭曹府怨气的任务,大不了再帮着镇守一下县城,运气好些再抓个通缉犯。
怎地就发展成眼下这样?
什么左道妖人都冒了出来,现在连城隍爷都他娘的要叛变了!
这种架,是我们这种下三境的粗鄙武夫能抗住的!?
摩挲了一下刀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异变源头,从腰间掏出一枚碧绿色的小药丸递给凌骁,轻声道:“机灵点,情况不对你就先撤……”
“撤?”
一把将丹药捂进嘴,凌骁忍耐着浑身剧痛,也是笑着打断了王陵的劝说,“这场面我能往哪撤?难不成把你一人撇下?”
“城隍出事,整个东宁县周边怕是都保不住了。与其半路上窝囊死,还不如留在这里,跟这帮鬼东西碰一碰!就算一碰就碎的是咱们,黄泉路上有个伴,好歹也不算孤单!”
“滚你娘的蛋!”
王陵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丹药,一边骂骂咧咧地回怼道:“谁要跟你作伴?老子就算死,也得在牡丹裙下风流死!”
“真的假的?”
死亡阴影下,凌骁反而看开,甚至嘲讽起了王陵,“王校尉,我听说啊,你都三十多了还没成家,是不是天天去勾栏瓦肆把名声搞臭了,才让那些清白女子看不上你啊?”
“放你娘的屁!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诽谤我!?我这叫‘贼蛮未灭,何以成家’懂吗?”
王陵涨红了脸,只是底气难免有些不足,脑筋一动也是立马转换了目标。
“你小子还笑我?我老家十六七的后生,那闺女小子都能跑了!凌骁,你今年都十八了吧,谅你也没胆子去找窑姐耍,可不会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拉过哇?”
一下被戳中了两个人,前世今生都无从辩驳的凌骁转念一想,也是轻笑道:“那倒确实,不过老王啊,我娘好像已给我说了门亲,说不定你还得先给我随份子……”
插科打诨果然奏效。
二人身处死地,嘻嘻哈哈几句下来,原本心中难免的紧张与绝望被冲淡了不少,属于大汉军人的豪情与血勇,再度占据了上风。
洁净高远的气息与残暴疯狂的神意彼此倾轧,在这神像中厮杀着,互相吞噬着、同化着、
犹如一件随时会爆裂开来的法宝,谁都无法预料,也不敢轻举妄动地干扰。
不远处的芦笛也带着尸妖悄悄等着,没有趁机偷袭,更不敢出言挑衅。
他不敢赌这俩如出一辙的疯子,会不会死前也要带走自己。
反正教中给的奇物已尽数用在这位城隍身上了,他芦笛这次可是分毫都没从中盘剥,只求事成!
双方都知道暂时奈何不了彼此,而那异变的城隍,极有可能会终结现场的一切。
金身碎裂,光屑弥漫中有猩红烟气升腾而起,噼啪声里,一只犹如被剥去表皮的人形怪物出现。
浑身布满苍绿色的筋脉,最底层的血红肉身,细看却是由一根根的“肉丝”聚合而成,里面不时闪过几缕墨黑体液。
面门已看不出样貌,只有一空洞洞的嘴巴,眼睛处镶着两团暗金色的光晕,正一一打量场中几人。
被一位城隍盯上的感觉如何,凌骁现在能与那些于暗夜中被灭杀的妖邪们共情了。
这种压力并非作用于肉身体魄,以众生愿力化作的香火神力,乃是能直接伤及神魂的大杀器。
凌骁此时的神魂,好似被丢到大日下暴晒熬煎。
本应护佑大汉子民的神力,如今却施压于护国之军。
凌骁本就底牌尽出,此刻面对这等攻击更是无从反制,他艰难地望向王陵,却发现自家校尉也无能为力,只得硬撑。
芦笛也不好受,好在眼见这城隍的变化与计划一致,他也是顶着折磨恭敬开口道:“沈前辈,我乃五毒教……”
“嗬!?”
一根缠绕着墨绿筋脉的血红肉藤,不知何时从城隍庙的地上长出,在芦笛背后发动了穿心一刺,直接将这矮小老头挑在了空中。
“救……救……”
本命尸妖随他的心意刚想动作,却同样被一根肉藤贯穿挑起。
芦笛绝望地把头扭向惊骇的二人,嘴里挤出的碎碎念弱不可闻。
他的身躯与尸妖一样,飞快地干瘪了下去。
与此同时,凌骁注意到那两根肉藤内部流过暗金色的汁液,好似将这一人一尸当作饮品来吮吸。
此等诡谲景象,别说是凌骁了,就连从军十余载的王陵也是听都没听过。
二人心乱如麻。
拼,还是逃?
在这种怪物面前好似都是个笑话。
肉藤甩开两具干瘪得不能再缩水的肢体,那道浑身弥漫暗金光晕的身影,也是将目光投向了呆立的凌骁二人。
“喝!”
王陵一声低吼,关刀以最强之势怒劈而去。
动作稍慢的凌骁,也是看见了那蜿蜒而来的肉藤,心中绝望,但手中刀仍旧斩出炽烈的匹练。
二人不约而同地殊死一搏。
哪怕死,他们也不要束手就擒地被吸成人干!
啪!嘭!
关刀与狭刀,无一例外地被打断了攻势,肉藤势如破竹地钻向二人的胸口。
那是最美味,也是最有效率的“佳肴”所在。
已坦然接受死亡的凌骁疑惑睁眼,明明这肉藤已触及自己的左胸,为何没刺入进来?
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凌骁扭头,看见了王陵眼中同样的惊讶与不解。
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二人齐齐看向身后,庇护自己免受肉藤杀戮的光晕,正是从扶在二人肩头的金色双手处传递而来。
而那里,默然飘立着一道的金色人影,模糊面容时不时清晰一下。
竟与那城隍神像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