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托举着付清丰,他平静地扫视大地,无数的声音涌入耳朵,有振臂高呼的呼喊,有悲伤欲绝的哭泣,有怒不可遏的嘶吼,有撕心裂肺的痛呼。一千一万个魔鬼在他耳边低鸣,他行走在空中,宛如行走在统辖的神国里。
他伸手握住一支剧烈颤抖的剑柄。
不容抗拒的、威严的命令在他的动作里无声无息地下达了,所有凌空的黑剑幻影般重叠到付清丰手中的那把剑上,剑锋上枝桠如结晶一般生长,形成一把漆黑的异形大剑。森严驳杂的文字纹路毒龙般爬上剑身,剑柄上长出落错细密的尖齿,扎进付清丰的掌心,贪婪地吸食血液。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一支握在付清丰手里,一把在天空中释放无尽的灭世业火。
苏尔特尔低头审视平静行走的付清丰。神明那张骨突覆盖的脸下毫无表情,瞳孔里却是慑人的火焰。
“凡世人皆知胜利之剑,殊不知破灭之枝就是他们渴求的胜利之剑,当初弗雷把剑赠予他的随从,最后兜兜转转来到我的手里,我用他之剑斩下他的头颅。可没人知道的是,胜利之剑两剑两面,一剑如日轮光辉,辉煌耀眼,一剑如日食漆黑,深沉无尽。”
苏尔特尔用低沉如雷的声音说。他说的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惊雷,连大地为之喷吐火焰和岩浆。
“你知道你害死了一个女孩吗?”
付清丰仰望苏尔特尔,在巨大的神明面前他渺小如沙粒。可他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到孤独。他像是神话里守在冥界里门口的石头,但却如坐在王座一般威严。他没有王冠,也未曾宣称王的誓言,但铁与血的气息让人战栗。
苏尔特尔停滞了一下,他不理解这个几乎和他对等的人类在说什么。神捏死一只蚂蚁需要知道它的名字吗?
“你不知道。”付清丰低头浅浅地笑。他闭上了眼睛,彷佛睡着了,沐浴在月光中,脸上挂着极浅极浅的泪痕。
苏尔特尔看着他。来自苏尔特尔的威严沉重如山。他的时间不多,被强行唤醒的他,要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毁灭。
“我和她,都是黑暗中寻找光亮的人啊,可笑的是,我以为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付清丰伸手在空中虚握,扑灭了零星火花。
他再次睁开眼,赤金色的瞳孔陡然点亮,瞬间的威严狂躁到压过苏尔特尔,手上漆黑的巨剑散发极度危险的气息。
“诸神的风帆还未落蓬卷起,只需风信便可纵情放荡!”苏尔特尔忽然怒吼。他的怒吼荡开一层又一层黑云,火焰被狂风压倒如倒伏的麦子,冷冽的月光再次投射大地。
他滞涩的关节转动起来快得就像雷电,刺耳的骨关节摩擦声让人牙酸,悬在空中的破灭之枝被他握住,那巨大的黑剑挥舞起来夭矫如龙。
苏尔特尔动起来大地都在震颤,龟裂的大地张开漆黑的裂缝,从中猩红的岩浆喷涌而出,那柄剑挥舞的时候炽热的宛如一轮太阳,所有的人都无法睁开双眼,那光芒简直要把瞳孔灼烧成漆黑的血洞。
“她说,我是剑。”
付清丰一步一步走向破灭之枝,宛如行走在连接天地的台阶,每一步都有雷霆轰响,跪在地上的蝼蚁为他震颤。
那轮太阳咆哮着撞向付清丰,在天空中熔炼出一条猩红的熔铁长河。
付清丰平静地挥剑,太阳忽然顿住了,紧接着从中切开一块煞白的空间,漆黑浓稠的液体从煞白中翻滚出来,把巨大的炽热的太阳吞噬,变成火红天空中的一团墨点。
“而你说,我是胜利之剑的另一面么?”
付清丰忽然问,他纯真地抬头,瞳孔里几乎没有杂质,浮动的是淡淡的清水。
苏尔特尔嘶吼,大地上就像为他奏响了宏大的协奏曲,拱起的石峰刺入火焰,喷涌的岩浆铺天盖地,地面上所有的渊蚺渊鬼都匍匐着颤抖,敬畏神之威严,它们的血液拱破铁鳞,箭一般射入苏尔特尔的身体。
“叛逆之神胸膛将被毒蛇咬穿,十个手指都要用铁钉顶牢。”付清丰冷冷地回应他。
他穿越怒吼的风,忽然停在苏尔特尔巨大的头颅面前,平静的眸子里无风无浪。
他忽然张狂地笑了出来,狂风从他的身躯下穿过。
笔直的剑定在苏尔特尔的眉心,付清丰双瞳滚落炽热的泪水,泪水被金色裹挟,如同山峰一般落在大地上。
火焰巨柱从下往上飞速升腾,苏尔特尔巨大的瞳孔流转着熔岩,映照单薄的身影。苏尔特尔长嘶,忽然拔地而起,巨大的身躯几乎如同山峰,一瞬间让人以为天都要倾倒了。
同样升起的还有深藏地底的青铜王座,时隔千万年再次现世,腐朽的青铜在火焰洗刷下湛然一新,再现古老的辉煌。
“异教的星光依旧照耀在这个世界上,罗纳将镌刻在流血的胸上!”
苏尔特尔坐上王座,发出审判,破灭之枝轰然落下,巨剑下狂风席卷雷霆轰鸣焰炽万丈,繁复的文字符号星辰一般涌现,从天而降拖出火红的焰锥,天空和巉岩都崩裂出罅隙。神明古铜色的手骨上裂纹满布,金色的文字疯狂流转,染上了猩红的血液,血液又被蒸发成血红色的蒸汽。密密麻麻肋骨下金色心脏狂跳不止,天地八方每一面都是战鼓般的心跳声。
“你没资格啊!”
付清丰推着手中的巨剑向上奔驰,在半空中落下凌厉的弧线,和苏尔特尔比起来,他的声势寂静地就像刀锋划过清晨的露水。
他掠过无云的天空,巨大的圆月映照出他的影子。
巨剑和他一起穿过破灭之枝,笔直地切开火焰长河,寂静过后,漆黑轨迹卷起狂风,抽出一万吨十万吨的空气。
这是寂静如月的一剑。
异形巨剑插入苏尔特尔空洞的鼻梁,切开骨骼,贯穿他的后脑勺。
“你没资格。”
苏尔特尔每一寸骨骼都在颤抖,可异形巨剑就像钉子把他钉在空中,他布满骨突的脸上竟然能看到愤怒,怒吼着撑开铁一般的下颔,上下间落下粘稠的血液。金红色的瞳孔里怒云堆积。
他用尽全力再次运动双手,他曾是无所不能的神,即使将死之时,也不容被践踏。
“伴火同进者,终有一天会遇见命定之死。”付清丰拔出巨剑,递剑斩下他的双手。他毫无怜悯地审视苏尔特尔。
“你当死。”
付清丰继续说。他的眼睛里有雷霆,怒火在其中燃烧。削瘦如竹的身形立在风中。
他再拔剑切开苏尔特尔荆棘一般的肋骨,露出里面金色心脏。他握住剑,在灿烂的金色上镌刻上罪宗,每一笔苏尔特尔都发出撕心裂肺地吼叫,那声音是地狱底下盘旋而起的,魔鬼在无边罪火中挣扎。
“罪当诛。”
付清丰愤怒地狂吼,此刻他站在最大的舞台上,要压过台下狂热的掌声。
巨剑破入心脏,一块又一块的骨头在巨剑的劈斩下分裂,漆黑爬满苏尔特尔的骨骼,极速地吞噬掉燃烧一般的金色文字。
“但是……已经晚了啊……”
他忽然满眼是泪,咆哮:“你们这些苟且偷生的……神!”
最后一剑刺入眉心,漆黑和金色混在一起,苏尔特尔眉心处仿佛在极夜中开出了一朵金色的璀璨的鲜花。
这是陶侃侃找到的弱点,哪怕付清丰不需要这个弱点也能彻底杀死苏尔特尔,他依旧选择在这里完成最后一击。
神巨大的头颅向后仰去,苍天之上忽然漫天的火焰消散,月光无声无息,那样的巨大的月亮就像神伏在大门上审查世人。
他张开双臂,迎接雷雨,但没有一滴雨水一声雷为他降临,脑海里陶侃侃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打开喉咙,想发出声音,喉咙像是生锈的没有涂过机油的机器滞涩,他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他落寞地俯瞰大地,看着一块一块枯骨坠落大地,破碎的神之心散成金色的碎片,忽然怎么也握不住手里的巨剑了。
狂风渐渐散去了,乌云再次覆盖天空,高风把火焰吹散,此刻付清丰才意识到原来高处的空气如此稀薄。
于是,他任由自己坠落,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声,渐渐地霏霏细雨落在脸上,冰凉的。
舞会上和陶侃侃的惊鸿一瞥,酒店里和陶侃侃的探戈之舞,摩天轮里和陶侃侃的意外触碰……记忆一直往前倒带,停在陶侃侃手握着卡其色书包肩带,局促却坚定地站在窗户边,湖蓝色的发卡卡住柔软的、蜷曲的额发。
他觉得有些累了,最后软软地轻声念出了女孩的名字,声音淹没在风声里。
“陶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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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于青在这。”贝戈走到杜光庭背后,低声说。
“好。”杜光庭没有回头地沉声说,背影坚硬如铁。
贝戈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想说吞了回去,拍了拍杜光庭的肩膀。庄于青还在沉睡,头发全部白如雪,肌肤晶莹剔透像一座冰雕,时光在她身上变得很慢很慢。
贝戈搂着卡里姆,转身走开了。
“准备回洛杉矶了么?”卡里姆问。
贝戈沉默了很久,脚步慢慢放缓。他把手插进口袋,踢开一颗石子,轻声说:“再待几天吧,再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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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光庭脸上的五官挤在一块,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他的身前躺着疲惫的付清丰,双眼闭着。
他走到付清丰身边坐下,牙根咬出淡淡的血来。
“清丰哥,你知道我向来最讨厌哭的……”他嘶哑着说,“你杀掉了神欸,回到第十三部我们肯定就是S级的小队了吧?可是陶侃侃看不见了欸……”
杜光庭顿了顿,声音一直在颤抖:“你知道的,我平常最喜欢逗你们笑了……清丰哥……笑一个啊……”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杜光庭一边咬着牙一边擦糊在脸上的泪水。他低着头颤抖,哭声越来越低。
夜空有黑鸟追逐风,这些灵巧的动物累了便停留在电线杆上啄自己的羽毛,头顶有巨大的波音飞机掠过,隔得太远,但还能听到穿过云层的破风声,倒是闪烁的指示灯看得清楚。
夜空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