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直到黄昏还未见停。
白笑站在檐下看着忙忙碌碌穿行的人们，突然觉得无聊。
萧情半个月前出去办案了，目标是茶州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飞贼，号称什么轻功无双，当地的刑昭司靛袍们一时竟然奈何不得他，只能报告了京城的总部。而文青昭看萧情在京城里左右没什么事干，便遣他去了茶州，权当是让萧情寻个解闷儿的。
而白笑在这京城中除了萧情外也没什么朋友，之前还是横行霸道的女纨绔时倒是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但后来也都断了联系，实在是无聊的紧了，这才想着接个案子出去转转。
而出去的这一趟也见到了很多不同的风土人情，许多山水美景美的如同画里，在案子办完回程时又抓了个在酒馆里胡言乱语的刀客，还遇见了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老书本，可谓是收获满满。
可以说，这一趟行程白笑本来很是满意的，直到听说了文青昭遇刺。
敢在京城刺杀文青昭，真当风林火山全死绝了？
白笑回京时是满腔怒火的，而林卫的毫无建树更是给她的愤怒添了瓢热油。而这还不算完，文华派人给自己送信，着急忙慌的让自己赶回来，可等自己马不停蹄的入了城，却根本连文青昭一眼都见不到。
白笑已经压抑到了极限。
直到林瑜说出他知道真相。
白笑释然了。
“又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把戏而已。”
这样的事白笑见过很多，只是这次发生在了刑昭司头上，让刑昭司成了其中的棋子，也只有那个温玉宰相才有这般魄力了。
所以白笑觉得无聊，自己想追求的真相不过是人家粉墨装饰好的一场大戏罢了，白笑不喜欢看戏，自小便是，更不想去做别人戏里的一个可笑的龙套。
现在白笑已经可以确定文青昭醒了，她不傻，当时只是一时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已，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只有文青昭昏迷不醒自己这几个人才有理由去大闹一场，若是她醒了，还眼睁睁看着下属将京城闹了个鸡飞狗跳，事后难免会被扣上一个不识大体的帽子，甚至还会被那些活着就是为了找茬的给事中们在朝会上问上一句，“文总司大闹京城时是否还记得这是陛下的京城？”
所以这些事她只能不知情，交给白笑这几个专门背锅的人来做，皇帝不会和几个做事的小鬼儿计较，这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而文青昭的目的也简单，无非是借此收拾一下那些不老实的大人物，顺便再震慑一下那些暗中的老鼠，刑昭司虽然一时不慎栽了个跟头，但还不是你们可以招惹的。而当众和白笑发生冲突，无非只是为了让外人看到，让他们不敢确定文青昭的情况而已，也就是说，文华拉着白笑演了一场戏。
而白笑虽然不在乎背锅，但她却真的觉得无聊，她向往的生活从来不是和这样各怀鬼胎的老狐狸打交道。
白笑喜欢山间的风，喜欢水面的天，喜欢纵马时的呼啸声和未知的下一个天亮。
所以她会爱上萧情，那个世上最潇洒的男人。
尽管萧情喜欢的是文青昭——一个刻板严肃的无聊女人，但白笑还是爱着萧情，就像话本中说的那样，爱而不得也是一种悲伤的浪漫。
为了他，白笑可以将自己投身官场，去接触那些无聊透顶的蝇营狗苟，只要有他就好。可如果他不在的话，这些权力下的明争暗斗便只是一种折磨。
这样想着，白笑再看那些来往匆匆的身影时眼神不由得疲惫。
是啊，一路奔波回了京城，中间片刻不停，然后又是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自己也该累了。
而就在这时，披着蓑衣的韩旭火急火燎的来到了白笑面前。
“白大人，城外发现了个线索，需要林卫看一下。”
韩旭很着急，白笑看的出来，于是便很想笑。顶着大雨，披着蓑衣，不辞辛苦的努力追查，可现实却是只要林瑜的一句话这一切就都能结束。
“我这就去。”
白笑回答。
说完后更想笑了，自己自觉看的明白，却还是要陪着演戏，因为林瑜要的东西自己不想给，但自己又需要真相，因为自己是林卫指挥使，是刑昭司的一员。
于是只能埋着头去看那些恶心的事了，尽管她很清楚，林瑜一定会把线索推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
这场雨来的突然，也出乎了意料，尽管王伟仁也算是个细心的人，但还是没能想到将那个地道的出口做些遮挡，现在那条地道已经进了水，随时会塌陷，不再安全了，韩旭也不敢再让人进入其中寻找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所幸这次发现的重点也不是地道，而是那具尸体。
“凶手是个高手啊，一刀毙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仵作看着尸体心口的伤口，赞叹道。
韩旭问道：“还能看出什么吗？”
仵作摇摇头，说道：“太干脆了，要么是实力已经达到了碾压的地步，要么就是有心算无心，打了个出其不意。至于凶器，这种刀型太常见了，就连咱们司里都能随便找到不少，没什么参考价值。其他的也就看不出什么了。”
韩旭无言，仵作这番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李二吓得浑身发抖，他被刑昭司的靛袍喊来认尸，却发现死的那人还真是自己那天早上见到的那六个人之一。而看刑昭司这动静，估计真的就是这几个人刺杀的文青昭！
韩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为了追求效率，韩旭没有将尸体带回司里，而是在接到消息后直接带着人来到了现场。
“白大人呢？”
韩旭看向了一边静默不语的白笑。
“雨下的太大，很多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白笑摇摇头道，这种勘探现场追查痕迹的事林卫是专业的，但老天作怪，林卫也无能为力。
“贼老天！”
韩旭狠狠地朝空气挥了一拳。
“韩大人莫要着急。”
白笑安慰道。
韩旭苦笑，说道：“竹篮打水一场空，刺客怕不是早就出了城，现在线索也断了，又莫名其妙多出了伙不知敌友的高手，如何能不急呢？”
现在情况很明显，这伙疑似刺客的人在此地遭到了截杀，敌人似乎掌握了刺客所有的动向，以逸待劳，打了个埋伏。而刑昭司对这两伙人都是一无所知，无头苍蝇一般。
“未必。”
白笑看着眼前的那具尸体道。
“嗯？”
韩旭疑惑的看着白笑。
“刺客或许已经出城了，但放刺客进城的人却出不去。”
“白大人什么意思？”
“无论是天水街刺杀现场的卷宗还是韩大人刚才说的地窖里的情报都提到了一种药水味道，而这药水已经确定是通过那五个大木桶运进城的。可现在，木桶碎了，里面的东西呢？”
韩旭若有所思，喃喃道：“是啊，若是里面只有药水的话，那为什么取用时要将木桶打碎呢？除非里面不只是药水，而是一些要通过药水保护的东西。”
白笑补充道：“而无论里面是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能用地洞运输进城？而是选择了一种可能会被注意到的方式去用板车来拉呢？岂不是徒添风险？结合那木桶形状巨大，我们可以推测它是无法通过地洞的，而且它很重要，是刺杀行动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而且还没有来得及被送出城外。”
“是人，用药水泡的药人。”
突然，文华的声音传来。
韩旭和白笑循声看去，只见文华披着蓑衣来到了现场。
“你来干什么，不去好好守着总司？”
白笑皱眉问道。
“自己脚下差点被人挖空了，还让总司大人栽了个跟头，他这个山卫指挥使当然要前来看个究竟。”
韩旭嘲讽道，他对文华这次的失误还是有着很大的意见的。
白笑拦住了他，对文华问道：“你说的药人是怎么回事？”
文华也自知理亏，山卫的职责是守护，现在却让人直接掏了老窝，他也觉得脸上寒碜，自然就没了反驳韩旭的底气，只能不去回应，对转头白笑说：“总司那里有人守着，我来这也是她的安排。”
“总司醒了？”
韩旭惊讶的问道。
“对的，但不要泄露出去，这也是总司计划的一环。”
“为什……”
“别打岔，接着说，药人是什么？”
白笑还是好奇那所谓的药人，出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你果然猜到了。”文华看了白笑一眼，又接着说道：“药人只是我们对其的称呼，真实情况应该是用秘药浸泡来大幅提升自身实力的人，身体坚硬，寻常刀剑不可破，力大无穷，可生裂钢铁，那柄七曜宝剑便是被他们折断的。而且他们似乎是没有意识的，不知疼痛，连心脏被剖开都还能反击，总司就是在这点上吃了大亏。”
“什么东西？那还是人吗？”
韩旭觉得不可思议。
白笑思考后问道：“就是说，是他们打伤了总司？”
“对，总司说他们只有五人，却击杀了所有的山卫护卫，强的像妖怪。”
“确实麻烦。”
白笑皱眉，心底却生出了一股好奇，总算是有点意思了。
“据总司所说，这药人身形庞大，估计是难以通过地洞，所以才不得不用车运送。”
“不止，你说他们好像是没有意识的，那估计是连那六个人都难以控制他们，所以才会在动手之前把他们泡在桶里，若是能自由指挥的话，大不了把洞挖的大一点就是，反正按韩旭所说，那挖洞的人手艺高超，这点事想来是难不住他的。”
白笑补充道。
韩旭想起了白笑前面说的话，明白了过来，说道：“那就是说这六个人逃出了京城，但遭到了截杀，而文华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药人又没法通过地洞，所以那五个药人还在城内！”
“若只是五个没意识的药人，那以林卫的情报网怕是早就找到了，所以说，是城内有人窝藏了他们！”
三人面面相觑，也都明白了这件事的棘手之处。
能在刑昭司的压力下将这几个药人藏住，背后那人不会是个简单人物，而现在刑昭司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想找起来只能大肆搜捕一番，势必是会得罪不少人。
文华咬了咬牙，刚想要站出来，就见白笑挥了挥手，道：“此事交给林卫吧，我白笑本就是个混人，这种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这也是文青昭最初的打算，韩旭是个老油条，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得罪那些达官贵人，而文华此刻既是刑昭司的门面，又是文青昭的心腹，文青昭舍不得让他干这些脏活，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白笑大小长短正合适，身后的背景又足以让她横行无忌。
“玩的真脏！”
白笑暗暗的骂道。
其实还有一个人更合适，那就是萧情，萧白衣的名头足够让所有人望而生畏，而且论起胆大包天，白笑也是难以望其项背，毕竟这位可是喝醉了后敢在太极宫睡觉的主。
而且别人就是想报复萧情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来，萧情那百无禁忌的性格是真的会掀桌子的；至于来阴的？谁又有信心敢对萧白衣下手？
只是萧情如今不在京城，而且就算在此，白笑也不会愿意。你文青昭舍不得让文华脏了名声，我白笑也舍不得萧情污了双手。
这种腌臜事，有我即可。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由林卫负责在京城中搜捕药人，山卫则继续在城门口盘查，而火卫前面追查线索时做的不错，此刻也再接再厉吧，看看能不能查出来在此截杀刺客的是什么人。
白笑倒是知道此事八成是林瑜下的手，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说。
林瑜和白笑的那次谈话本就是不能放在桌面上讲的，此刻说出来只能是自找麻烦。
而且白笑相信林瑜才不会老老实实的看着刑昭司搅风搅雨，必然会出招，到时候就看韩旭的这点本事能不能抓住林瑜的狐狸尾巴了。
这么看来，倒是最怕事的韩旭抽了个下下签，反正白笑是觉得宁愿去得罪那些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也不愿意和林瑜交手，毕竟你再贵还能贵的过宁国公？但林瑜是个例外，这是就连宁国公也要小心的人物。
韩旭急匆匆的带人走了，好不容易逃过了得罪人的活，他也要抓紧时间看能不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对不住白大人了。”
文华却来到了白笑身边，拱手道。
“这是何意？”
白笑好奇道。
“今天在总司堂外，文华多有得罪了，虽是奉命而为，但还是要道个歉。”
“因为在没告诉我的情况下用我演了个戏？”
白笑戏谑的看着他。
文华苦笑：“果然瞒不过白大人。总司的意思是只有这样才能加深外界的怀疑，同时拴住藏在京城的刺客同伙，让他们摸不清刺杀是否成功，从而选择留在京城打探消息。”
更深的意思文华没说，他相信白笑是明白的。
果然，白笑没有追问，只是摆摆手道：“无妨，左右我也没吃亏，而且我想打你很久了，今天也算是得偿所愿。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是赚了？”
这是实话，白笑一直看不惯文华在文青昭身边鞍前马后的样子，在她眼里，文青昭是萧情的人，文华虽然是文青昭的师兄，但也应该保持距离。
至于自己也在萧情身边厮混，白笑很坦然，自己从加入刑昭司的那一天开始就说明了自己是来和文青昭抢男人的，为此还和文青昭当众打了一场架。而文华却一直默默无闻的站在文青昭身边，也不知是什么态度，就见他无微不至的关心文青昭了，这让白笑恶心。
文华是知道这混人的口无遮拦的，此刻也不计较，说道：“如此便好，回城吧，麻烦的还在后面呢。”
“且慢。”
白笑却拦住了他，问道：“我想知道总司为什么会去天水街？”
这也是白笑最想不明白的一点。
文青昭的这次出行并不在行程之内，完全是她个人的临时起意，却偏偏被刺客埋伏了个正着，而且不仅是刺客，就连林瑜都提前派了李二这个目击者来为刑昭司提供线索，可偏偏只有刑昭司内对这次出行一无所知。
“这件事很重要，刺客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我们刑昭司内部都不知道的消息？”
白笑看着文华的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
文华却坦然地和白笑对视，回答道。
“这很重要！”
白笑认真的强调。
“我也是真不知道。”
文华凌然不惧，依然是这个回答。
白笑看出了文华是真的不知道，于是问道：“你就不好奇？”
“总司大人直接受命于陛下，其他人无权干涉，她要做什么，我们没资格管。”
文华回答道。
“真是忠心，怪不得总司这么器重你。”
白笑嘲讽道。
“这只是下属的本分而已。”
文华说完后便不再停留，带人回了刑昭司。
白笑站在原地，安静的思考了许久，直到一股凉意透过蓑衣袭来，白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看到了四周天色已暗，挥手下令道：“回城，好好休整一番，明天还有大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