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挺戏剧化的，前一秒因为生者寥寥无几的结束而感到悲伤与无措，下一秒遮天蔽日的黑翼就掀起狂风将来之不易的胜利给吹得丁点儿不剩。
以人之身彻底杀死旧王的古往今来第一求道者居然被迫成为了新的至尊——又一头庞大威严的黑色巨龙。
“世界真是残酷啊。”
继承了至尊之位的姬羡仙并没路明非想象中那么歇斯底里，他微微叹息。
黑色巨龙在战斗中将祂的茧种于这位求道者体内，企图即使敌不过姬羡仙也可以在以后尝试借体还魂。
却不曾想姬羡仙就是命运决定的新王，在他登临仙人之阶后世界便将他视若珍宝，在旧王与新王的这场战争中命运终于做出了抉择。
至尊从未拥有过世界，是命运和世界缔造了至尊，强如黑色皇帝与大夏人皇也摆脱不了这份天意。
朝着黑色至尊异变的姬羡仙终于露出讥讽的笑，笑他百年求道一日登仙却不过是场黄粱梦。
笑他为求道不顾所有却因为一丝对众生的怜悯而放下唾手可得的道果、最终落得如此连死都不如的下场。
真是应了他三师妹那句话，逆命运而行者必遭天谴之祸。
“世界真是残酷啊。”
姬羡仙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世界真是残酷，他抗拒不了那份天地给予他的至尊之力，世界要给新王加冕，他将真正君临九州，成为一头被拴住脖子的怪物，再也无法飞升求道。
对姬羡仙这种最纯粹的修行者而言还有什么事是比圈地为王更残酷的呢？
“这个世界除了黑色的皇帝之外还有一种生物可以登上至尊王座。”
龙鳞覆上姬羡仙的脸庞，他看向路明非怀中逐渐生长出白色鳞片的苏小小，道：“命运为新生的成熟体至尊安排了一个食物。”
“祂曾经在万万年前打碎了黑色皇帝的青铜王座，又在无尽的时光中被孤独杀死，再也无法与世界对抗，而失去了祂的压制，黑色的皇帝才会于现在苏醒。”
“在血裔吞食中不受影响的众生有且只有那一位，那是圣洁的月，黑色皇帝则是太阳，祂们是命中注定的双生子，必然要在同一时期回归，因为只有吞噬了对方的骨血才能成为真正的至尊，让分散的权柄合二为一。”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路明非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抱紧了小师妹，那个在他怀中逐渐向“怪物”靠拢的师妹。
锋利的白色龙鳞割开了路明非的肌肤，可这些刺痛并不足以让内心的恐惧转移，路明非只是越发用力，即使龙鳞深深刺进他的血肉。
“明非，把小小交给我。”
姬羡仙轻声道：“我会想办法把至尊的位置传给她，或者说让她现在吃了我……我和她之间必然只剩存一，那是黑色皇帝与白色君王血脉中注定的斗争，趁着我还留有一些理性，让她吃了我，成为新的至尊。”
路明非说不要这样啊大师兄，我就只剩下你们了，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再离开我了。
今天死去的人太多了，没墓碑的人会成为孤魂野鬼，没个坟地遮风挡雨多可怜啊，师弟我人衰心善见不得这事，但要建的墓碑太多了，不想再多建了，你们就体谅体谅师弟我好不好啊？
姬羡仙就只是这么看着他们，不知不觉间老头子和二师兄等仅存的大神通者已经站在了昔日人皇的对面。
“大师兄，其实伱早就知道小小是那位白色大祭司了吧。”四师兄叹了口气，“你肯定已经算准现在的事，小小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后路，你在骗我们。”
“只是多做了几手准备罢了。”
姬羡仙平静地道：“传说中最初完整的至尊可以重启世界，甚至可以随意改变时间，如果顺利小小自然会创造出一个没有旧日神明的世界。”
“大师兄，到底打算做什么？”
“那头畜生在我身上种了茧，祂以为做的很隐蔽，但那只是我默许的，那种小聪明骗不了我，生死相向时抱有侥幸而不拼死一搏的人注定得不到想要的胜利。”
姬羡仙轻声道：
“我可以短暂剥离那颗茧并蒙蔽天机让至尊之力回到那颗茧里，还会协助小小吃了祂，到时候我会活下来，小小也会成为新的至尊，让属于黑色皇帝的时代彻底结束。”
“一旦小小掌握了完整至尊的力量，那么在黑色皇帝已死的世界她一定能找到在轮回中沉沦的诸位同袍。”
三师姐他们却一步未退，女人轻启红唇：
“大师兄，黑色皇帝将大部分力量都放进了那颗茧里，所以才在你面前败得如此之快……一旦小小想要吞食祂必然会遭到反噬，已经恢复到成熟体的万王之王不是还未觉醒的大祭司能抗衡的，小小一定会成为黑色皇帝新的载体，甚至催化出真正的至尊。”
姬羡仙摇了摇头：“我有把握，把小小交给我就好。”
“若要真有把握又何必不自己成为至尊呢，说到底大师兄你就只是不愿圈地为王、再无法飞升罢了。”
四师兄挠了挠头，面露苦色：“成为九州共主不是挺好？刚刚大师兄你不也直接拒绝了靠万民之意飞升嘛……”
姬羡仙没有说话。
先前拒绝飞升是因为他已经知晓那条断绝的飞升之路该怎么修复，一旦他成为完整至尊必然能恢复那条道路，可代价却是作为无敌的王孤独地镇守九州。
自此再也无望飞升天外，作为补偿则是成为人间之神，连天外仙佛都不敢在此界向他问剑。
以飞升无望换一个九州无敌。
于其他众生来说当然是好，可姬羡仙是纯粹的求道者，道无止尽，但至尊之路有。
姬羡仙自问是一只无足之鸟，终身便要在无尽的风中飞翔，让他停下飞行无异于让他去死，他怎能答应。
就是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愿登上所谓的至尊之位，人间之神？尚不如一本无字天书。
姬羡仙从没怀疑过自己能否能飞升天外，只要被他找到那条路，他就一定能走出去，他甚至提前谋划了一切，包括仙人之阁，只是因为一丝怜悯与愤怒才让他错失登天之路。
可姬羡仙不后悔。
姬羡仙此生无悔。
此刻还有补救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
哪怕是与同门为敌，向自己的师妹下手。
“小小是传说中与黑色皇帝共生的大祭司，她从来都不是人类，所有身份都是我伪造的，包括她的身世、家人。”
姬羡仙无情地道：“她是我从一处遗迹中找到的，那里沉睡着一名只比四大君主差些的神王，我杀死祂带走小小，就是为了今天。”
“大师兄，当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们还可以找别的办法……”
“没时间了，我赌不起。”
姬羡仙道：“让开吧，看在往日情谊上不要挡我的路，你们也挡不住我，勿要枉送性命，让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锵——
一抹清亮剑光在姬羡仙脚下炸开，割出道分割线来，二师兄淡淡用手指轻弹剑柄，一言不发地站在众人之前。
“若过此线，你我再非同门师兄弟。”
二师兄道：“你做你的人皇，我做我的师兄，人类也好怪物也好，他们都是我的后辈。”
“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我的师弟师妹。”
二师兄竖起长剑，语气平静，悲伤却弥散在周围的风里：“大师兄如今退出师门，那我就是大师兄，要想动他们，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姬羡仙沉默不语，他知道再多的话也无法动摇面前这个他曾经最欣赏的二师弟的心，他和自己一样是在一条路上走到黑的硬骨头。
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说了。
——拔剑吧！
姬羡仙一边压制体内至尊之力一边迎上二师兄手中那柄驱邪诛恶的斩神剑。
两道人影以肉眼不可视的速度碰撞，剑与剑摩擦出火星，血液飞溅。
永不熄灭的黄金瞳绽放着威光，二师兄以极大的定力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惶恐。
姬羡仙用手指抵在二师兄的剑尖，使它难以寸进，了然道：
“原来你的身上有着高天四大君的骨血……我体内的至尊在向你愤怒咆哮，看来伟大的高天之主和祂儿臣们的关系也势如水火啊。”
人皇偏过头闪过呼啸而来的狂暴橙炎，但瞬间炸开的火焰还是吞噬了他的身影。
这是二师兄的【大神通·王之炎】，掌握着数种效果截然不同的异火，几乎可应用于所有场合。
“师弟，你果然厉害！高天四大君在面对愤怒的至尊时受到的压力更强过二代神明，你居然能硬抗这份血盟反噬战斗至今，甚至先后两次向至尊拔剑。”
姬羡仙挥手散开火焰，他随手抛开双指间的碎片，二师兄沉默地抚摸失去剑尖的爱武，再次投入步步杀机的战斗中。
三师姐和师傅也加入战局，主要是阻止姬羡仙和二师兄的战斗，老头子内心还是希望能出现一丝转机的。
他还是希望徒弟们能够回到一年前那片竹林中，大家饮酒吃鱼，谈笑论道。
可当乱战中姬羡仙一剑贯穿四师兄的心口时，所有的侥幸都化作了泡影，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与悲哀。
“这就是逃兵的下场吗？”
四师兄用尽全部的力气将路明非和苏小小扔的老远，灰发道人没有参与战斗，而是扛着师弟师妹就往外面逃。
驴子师兄想得很简单，只要时间拖得够长直到大师兄彻底被推上至尊之位，到时候大势已定再抓小师妹也没用了，姬羡仙一心向道但绝非无情无义的人，只要拖过这段时间……
但当姬羡仙震开缠斗中的所有人并一剑刺穿他的心脏时，四师兄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连至高的万王之王都挡不住大师兄求道的路，又何况是他们呢？
“明非啊，四师兄我放了你那么多次鸽子，但这次可是说到做到了啊。”
四师兄的血溅了路明非一身，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被刺穿的胸口，在被扔飞的时候疯狂地大喊“不要死”！
路明非骂过没节操的驴子师兄很多次你这么贱怎么还不去死，可从来都没有真的想过让他去死，真的，他觉得像四师兄这么无赖的祸害肯定能活很长很长时间。
路明非第一次那么地害怕那些话成了真，让这个尽心尽力照顾着自己这只废狗的另一只废狗师兄成了地上的小坟包。
像他这么骚包的师兄应该有更盛大落幕对不对？怎么简简单单就这么死在这里呢。
路明非大喊着不要死，可就像他平日里骂四师兄去死一样，四师兄那时候没有死，现在也不会因为他的话而活下去。
“别对师兄我说那么晦气的话！他妈的！老子说过要罩你就罩定你了！连自己的师弟都罩不住我可没脸去下面见我的向日葵！”
四师兄狂吼一声用力扭断穿透他胸口的长剑，跳起来追上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追赶路明非他们的姬羡仙，单手熔炼还沾着他心头血的剑刃，瞬间变出一把四十米长的大刀朝着姬羡仙劈头砍去。
“明非你有没有听说过斩龙道人的炎魔斩神刀？肯定没听过吧，因为那是师兄我现编的！”
四师兄狂吼一声搅起满天焰云：“别他妈给老子哭丧！安静看好了小子！因为这一刀会很……哦串场了，反正给我记住你师兄现在的英姿！”
姬羡仙单手一掌拍碎长刀，黄金瞳震怒，狰狞的龙爪在瞬间将他捏成血人。
“跑快点，我的好师弟。”
四师兄咧嘴笑了笑：“明年记得给我多烧点纸，师兄我有多败家你是知道的……”
他如一颗石子般落在地面摔得七零八碎，路明非的大脑在这一刻空白，暴怒的师兄们仿佛要毁灭整个世界一样让山体崩塌、大海逆流。
路明非被他们交手间的余波震得陷入昏阙，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还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
“哥哥，你想要醒来吗？”
竹林中，小魔鬼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