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快来啦！三师姐不会发现的，我都已经提前侦查好了，师傅他们去山下处理什么事了，现在竹林这里就剩我们三个人了。”
苏小小硬拽着提心吊胆的路明非出了小黑屋，四师兄也贼头贼头地躲在衰仔身后张望，大有见势不妙就溜的嫌疑。
“今天的月亮很奇特……咦？怎么没了，我刚刚进去找你们的时候还在呢！都怪你笨蛋师兄，你早出来一些我们就能看到了！”
小师妹用手指着天空示意路明非抬头，可当她自己抬起头时却发现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了，整个世界都显得黑漆漆的。
苏小小有些失望，她是想要和两位师兄一起欣赏今天的月亮所以才这么晚还没睡。
路明非受了无妄之灾，任性的小师妹偶尔是有些不讲道理，但衰仔向来逆来顺受，不过就是像往常那样多费点口水哄哄她而已。
可苏小小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她不是因为没有看到月亮而生气，她难过的是想要让路明非看到她突如其来发现的奇景却落了空。
她只是因为想要和路明非分享美好，却没能如意而感到沮丧罢了。
“哼哼，这时候就要看师兄我的了！”
当缩头乌龟的四师兄忽然在旁边得意地掏出他的百宝箱，从里面摸了一件类似望远镜的炼金道具。
“这是透雾镜，用炼金术还原了神通·千里眼的效果，不仅如此还能看透云雾和幻术，这么牛的炼金道具也不过师兄我随手……我说伱们在听吗？别乱扳！那玩意是隐藏自毁开关！按了会爆炸的！”
还在滔滔不绝介绍自己炼金道具的四师兄一转眼就发现路明非和苏小小已经扛着透雾镜去找观景处了，衰仔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把四师兄吓得魂都要飘出来了。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要让三师姐知道我俩不仅在被关禁闭的时候偷溜出来而且还把竹林给炸了，你师兄我这层皮至少得被扒下来三遍啊！
四师兄一个饿虎扑食再加两个驴打滚瞬间把路明非踹飞出去，当他刚松口气的时候就感觉到周围气压骤然下降，心头顿感不妙。
四师兄连忙看向被自己踹了屁股的路明非，衰仔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就窜进了小黑屋，连几秒前还兴高采烈的苏小小也不知在何时失去了踪影。
“坏事！”四师兄心中一沉，扛着透雾镜就要往小黑屋里冲，但刚挪动脚步就发现自己的后领被揪住了。
“四师弟，看来倒吊房梁的惩戒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悬崖边的迎客松上少了个装饰物，我观你最近不太清醒，正好去那借机吹吹风。”
三师姐扔来一根绳子，冷冷地看着打算求饶的灰发男人：“自己去，清晨再下来。”
“得嘞！”四师兄立刻消失在了三师姐的面前，他也没觉得三师姐过分霸道，带她最宝贵的师弟去合欢宗里长见识，即使啥都没做但也够三师姐抽他个几百鞭了……
自挂东南枝就能轻易揭过去甚至有点太便宜他了，四师兄对自己做的破事很有自知之明，要放在以前性子还未变柔和的三师姐能提着刀追杀他三天三夜。
四师兄跑得比兔子还快，估计是知道三师姐接下来要腾出手去教育路明非，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若是她一会儿怒从心头起，不舍得打路明非，多半又是把鞭子抽自己身上撒气！
三师姐果然直奔小黑屋，在进去之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苏小小在外面的藏身之处，给她传音道：“快回去睡觉。”
苏小小委屈地回家了。
等到处理好师弟师妹，三师姐才打开了禁闭室的门，一进去就看到路明非正在尝试用绳子把自己挂在房梁上。
“……明非，你在做什么？”
三师姐一向觉得路明非有行为艺术的爱好，心里有些好笑，猜出这笨蛋师弟是打算也来个自挂东南枝来尝试熄灭她的怒火。
女子朝着他挥了挥手，赤红色长发在烛火的衬映下披上一层昏黄的暖光，路明非只好低着头乖乖走到三师姐的面前。
“山下有趣吗。”
三师姐示意路明非坐在她旁边，修行的内容老四已经向她汇报完毕了，女子此时也不打算追究拿着公费旅游的不靠谱二人组，略施惩戒之后就算了。
不过三师姐现在这副模样在路明非眼里挺像是家中孩子外出郊游被布置了一篇日记作业而严肃对孩子提问起来的家长。
路明非本来还有点心虚，此时看三师姐这会儿的神情反而笑出了声，女人的表情就变得有点疑惑了，她大概是没跟上衰仔跳脱的思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笑了。
“挺好的挺好的，被四师兄带着在王都里逛了一圈还顺带看了好几个被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前纪元遗迹，突然发现山下很有趣，一步步揭开世界面纱的感觉真棒！难怪我爹娘都去当了考古学家，满世界飞来飞去却忘了娃。”
路明非说起话来有些喋喋不休的，三师姐默默地点头，她会斟酌很久才说出一句话，等到路明非回答后又继续思考，然后提问。
“明非，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还在吗，想他们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三师姐突然开口道：“我的神通可以链接众生的梦境，在那里你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任何人。”
路明非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可他该怎么答应呢，父母在另一个世界，而且他突然也不是那么想见到超人爹娘了，虽然有蛮多问题想问他们，但仿佛近乡情怯般，他无法想象再见到父母应该怎么和他们相处，该怎么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疑惑。
路明非怕得到他无法接受的答案，所以宁愿让父母和爱停留在记忆里，即使遥远到无法触碰，但它是美好的，也是纯粹的。
“我不想去找他们，如果他们不想见我那我去找他们有什么意义呢？可如果他们真的想见我，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路明非轻声说：“师姐，山下很好，可竹林才是我的家，这里有我想见的人，所以在外面的时候我总是很想回来，我也知道这样没什么出息，可我宁愿做一辈子废柴也想和在乎我的人一起生活。”
可他的父母呢？考古是多伟大的事业啊，为现在的人类文明添砖加瓦，他们是大功臣是大英雄，可他们还是自己的父母啊，但有谁还记得这件事呢。
路明非不愿再想下去了，他很累。
三师姐犹豫了很久，最后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是啊，爱并不辛苦，不被爱才辛苦。
“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女子将他轻轻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路明非的身体忽然有点儿僵硬，三师姐身材很好但衰仔心里没有半点心猿意马，只是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害怕此时什么也不做被理解为抗拒，更怕自己不小心摸到敏感的地方让三师姐厌恶，路明非无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这个他一直渴望的拥抱。
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
三师姐却没有发觉到怀中少年的异样，她从未给过任何人拥抱，也不知道被拥抱的人该怎样反应，她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女子温柔的话语轻轻落在路明非心间忽而淌过的一道暖流中，他的眼睛感到了些许酸涩，那是不经意间溅起的水花，正湿润着他的眼眶。
“要认真修行，等你长大了就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等你坚强了就能问出那些你想问的话……你要好好长大，只有长大了你才能去独自走出这个困境。”
三师姐的身子温软，却比烛火更炽热，路明非不知为何有些面红耳赤，满腔的烂话在这个女子面前依旧说不出口。
但其实路明非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个拥抱，感受内心满溢的幸福。
黑夜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在壁上拉长，如同两名巨人在昏黄的末日相拥，这个拥抱没有情爱与欲望，有的只是让躁动的末日也为之停顿的静默。
路明非“嗯”了一声，他说自己不挑食，说自己会努力修行，会好好长大好好吃饭，总有一天会成为像三师姐那样可靠的大人。
可女子却摇了摇头，她说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你只要好好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去争取你想要的生活，幸福也好爱情也好，要好好成长，总有一天你要独自走上战场。
而那一天就是你不得不长大的时候，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要尽力做好准备。
“我和你二师兄商量好了，本来应该由我再带你特训几天的，可二师兄觉得你已经不需要了，你唯一欠缺的只有斗争心。”
三师姐拉着他的手走出小黑屋，女子没有驱散天上遮星挡月的乌云，她说：“暗下来的世界是会吃人的，每一个在黑夜里行走的人都会提着一盏烛灯，光会聚集同样迷路的旅者，也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东西。”
“在生死之前众生都会做出抉择，即使是伟大的神明也是如此，再伟大的存在也避不开命运，明非，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
三师姐提着灯，那盏灯在夜里发光，照亮了路明非和她周围的场地。
路明非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倒是知道古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克罗索掌管未来和纺织生命之线，二姐拉克西丝负责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负责切断生命之线，即使是天父宙斯也不能违抗她们的安排。
伟大的天父宙斯在命运面前也无从抵抗，他曾和其他众神说命运女神对待我就像我对待你们那样残酷。
但九州大概是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仙神吧，修行者都是同天地角力的狠人，和利用神明留下的规则而统治时代的异种完全不同。
姬羡仙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异种崛起已是势不可挡，异种大祭司献祭一城而窥探命运之貌，做出世界之王将从异种而出的预言，可他们那位预言中的天命之王却成了一个驱狼玩鹰的书童迈上帝王之殿的台阶。
姬羡仙不信异种口中的天命，即使真的有所谓命运为他作茧，无数次由命运编织而来的死境都被他一一走出，他欣赏路明非是因为这个师弟和他一样将来都要同命运而搏。
他们太清宫的修行者就该做这样的猛男！
三师姐轻声道：“天道虚无又存在，它观测万物却不干涉，它不知晓未来，只是知晓万物的选择。”
什么是天道？
是万物的意志。
什么是命运？
是万物意志的选择。
这就是修行者眼中的天道。
这就是修行者眼中的命运。
“明非，真正决定了未来的不是命运，而是选择。”三师姐摸了摸路明非的头，这个男孩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也许过段时日自己再想这样摸他的头就要踮起脚尖了吧。
“这是大师兄的一位红颜用命给他换来的感悟，大师兄接了她留下的道果才能从至尊安排的命运中活下来，他是逆命之人，却妄图用灼热的矛将命运钉在深渊的最深处。”
三师姐捧起一碗清水，注视着水中少年那蠢笨的脸，她笑了笑，极浅极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发自内心的笑。
姬羡仙有一个青梅竹马，他说那个女子怕疼又爱撒娇，一生小聪明不断，怕苦又怕累，做事向来三分钟热度，总是喜欢却谈不上热爱，听闻学武太累就去学了天机卦法。
听起来像是贬低，可那会儿的姬羡仙怎么也遮掩不住眼中的爱意，他是喜欢她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偷懒耍滑又可爱的女子，却为她爱到了骨子里的男人窥探天机，费尽了心血。
三师姐也曾和她有过些孽缘，她总是缠着自己不厌其烦地炫耀那头乌黑的长发，直到后面再见时她已是满头白发，安静地趴在桌上，身旁还有着木签燃烧后的残余。
天机莫测也有迹可循。
九州有女子一夜白了头。
满头青丝换白发。
从那刻起姬羡仙就走在了逆命的道路上，他曾回头望，却不曾回头走，那女子生前留下的话让他至今都不敢抬头观雪。
——虽不言白首携手同相守，却情愿三千青丝为你染白霜，我惜命，也爱美，可你就是我的命，我的美从来都只想献给你。
“这就是对抗命运的代价啊。”
三师姐回头看了一眼路明非，少年看不懂她此时的感伤，只是被她的美所震撼着。
今夜无星也无月，它们躲进了这名女子的眼中，那双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里蕴藏着足以惊艳银河的星辉月芒。
“明非，总有一天你要做出选择，是走上那条被规划好的道路，还是对抗被安排的命运、做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