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腊月初一。
封道祁前夜修炼功法，专门少运行一个周天，天还没亮就起了大早。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
他穿上一身崭新的黑色长衫，虽然平时不注重这些，眼下却认真捯饬一遍。
在路过老头子的石室时，往里面一瞥，见老者仍然坐在工作台边，瞧得很认真。
“呀，师父，您今天也起得这么早？”
封道祁打个招呼，见老者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十几年不变的破布烂衫，竟然变作崭新的灰袄。
就连那一头脏乱的头发，也都打理的干干净净，剔除了胡须，看起来一下年轻十岁不止！
“嘶，我滴乖乖！”
“师父，你头上抹的啥？斯丹康吗？”
“这，这瞧这一下子就有精神头啦！”
封道祁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状态的封师古。
“唉，什么斯丹康？就抹了点油。”
老者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怎么憋也憋不住，一看就是打心底里的开心。
“嗨，不错，真不错！”
“师父啊，您到时候就去九门主厅里坐着，啧啧，往那位置一座，必须有掌门风范呐！”
封道祁夸赞着，啪啪鼓掌。
眼见的师父如此开心，他也更加高兴，去城里接厨子的一路上都哼着歌。
领着一群厨子出了城，用木马拉着一大堆食材工具，随后在木鸢上冲天而上，向着棺山进发。
厨子们哪经历过这场景，一个个吓得哇哇大跳。
即便封道祁专门使了手段，用不透明的炁流光罩将木鸢包裹。
厨子们依旧哭爹喊娘，一路上大喊遇着活神仙。
好在没有被吓晕过去的，总算是平安到达通天山。
将一伙人安抚一番，在后厨安排好后，天才蒙蒙亮。
封道祁紧接着跑去会客前厅里，将热茶啥的都摆上。
见到封师古没有坐在主位上，反倒是背着手，一直在会客厅外来回踱步。
“师父，您就在这里面呆着吧，徒弟在外面接客！”
棺山眼下总共只有他师徒两人。
这“迎宾门童”的活计，自然是要他来做。
封师古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厅里。
不知怎么，封道祁总觉得现在的师父，似乎有些焦虑。
“嗯……”
他目光闪闪，转而看向山门之外。
此刻黎明刚刚到来，朝阳还未升起，天边翻起鱼肚白。
“四方宾客，纷至沓来。”
封道祁念叨着，走下阶梯，在演武场边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开始静静等待。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大亮的时候，第一位来客出现了。
在天边有一抹黑点浮现，渐渐逼近。
能够看出是一只巨大的黑鸟，黑鸟下方拉着一尊木篓，木篓里还坐着人。
大鸟目标明确，径直朝着通天山而来。
封道祁站起身，眼睁睁看着大鸟飞近，最后落在演武场上。
“唉，年纪大了，出趟远门，这腰也受不了啦。”
木篓之中钻出一个身材干瘪的老头，穿成破烂的布衣，五官锐利如同秃鹫，手指奇长像是筷子。
见到来客这般模样，封道祁嘴巴微张，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
“老蹄子，我一闻味就知道是你！”老瞎子红着脸，显得很兴奋，一直跑到那枯瘦老头面前。
“大屁股，嘿，十几年不见，你这腿还能跑那么快呐……”秃头老者笑起来露出一口黑牙，显得更像秃鹫了。
“前辈！”封道祁恭敬作揖。
封师古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徒弟，封道祁，今年十九！”
“徒弟啊，伱叫他拉古前辈就行！年轻时候，跟我比亲兄弟还亲！”
立呼拉古眯着眼，上下打量封道祁，咧嘴一笑：“这就是你当年抱回来的徒弟？”
“不错，神莹内敛，气势不凡，小伙子这一身腱子肉看的就很不错呐！”
封道祁礼貌回答：“是师父教养的好。”
封师古这时又道：“对了，我托你去喊的那些朋友呢？他们来了吗？”
“老宋、老白、周大帽子、李三腿……”
“他们没跟你一起吗？”
立呼啦古摇了摇头：“我去找了一遍，老宋没找着，老白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听说是肺痨病。”
“周大帽子两个月前去北疆下斗的时候，把命撂下了，至于李三腿……”
“唉，反正这一回，你叫我喊的那些人，都没来成，就我一个！”
封师古原本充满期待的脸色僵硬，短暂沉默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老瞎子眼角浮现晶莹，只是轻轻一擦，又笑道：“老蹄子，走，我领你逛逛这新山门。”
立呼拉古点点头：“行，远远瞧见的时候，就觉得你这山门建的可真气派……”
于是两个老者聊着天，肩并肩走远了……
封道祁留在原地，看着大黑鸟飞远，回想着师父与旧友的一段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英雄迟暮，岁月如刀啊。”
他又在边上坐下，静静等着客人到来。
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依然未见一人，只有一只白羽飞鸟带着信封而来。
飞鸟羽毛凌乱，脚边插着一封信。
封道祁认出那是江湖驿站的鸟，将信件打开。
原来是师父故人家属寄来的信，信中说明未能赴约的原因…是那故人已经离世。
“唉。”
封道祁摇了摇头，转身来会客厅找到师父，说明信件内容。
封师古更加沉默了，脸上多出几分落寞萧索。
连带着老者立呼拉古，同样是脸色感慨。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呼唤声。
“点苍派周柏来了，我说大屁股，你人呢！”
“这么安静，放咱鸽子不成！”
那声音浑厚沉闷，从远处一直传到客厅中。
封师古眉头一颤，急忙向外走去。
封道祁紧跟其后，见到下方演武场一侧，石梯口的位置，有几道白袍身影走来。
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老者，留着山羊须。
在老者身边，跟着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
年轻人打量着偌大的九门，显得很好奇，正叽叽喳喳小声讨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