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姜岩备好了马车，停在大门外。
他蹲下身来，盯着车轴和车厢的连接处发怔。
自己的法子怎么会行不通呢。
好不容易想出个主意，本打算大赚一笔，结果却执行不下去，姜岩心里也有些失落。“
“姜石头，姜石头……”
贾兰从门里跑出来，兴奋得直挥手。李纨追在他身后，担忧道：“慢些，你慢些，莫要绊在门槛上。”
姜岩站起身来，贾兰一头扑到他身上，道：“我们可以出发了。”
姜岩双手一托，将他举到了空中，随之搁在马车上。
贾兰兴奋得咯咯直笑。
这时，姜岩嗅到一阵淡淡香气。
他转过身来，看到李纨和碧月站在自己身后。
今日李纨好似打扮过，脸上淡施脂粉，显出姣好的容貌，身上扑了香粉，姜岩站在马车旁，也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只是双眼……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厌恶。
姜岩内心腹诽，凭啥，凭啥，自己到底怎么着你了。
他很想左左右右给她十几个耳光，但在现实中，他还是躬下身：“给大奶奶请安。”
李纨从鼻翼中哼了一声，眼睛里是形容不出的不屑。
姜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牵好缰绳，轻轻催动驽马。
“驾！”
今天的街上有些不一样，街道两旁的商铺打扫得焕然一新，路边的便溺之物也不见了，就连一些经常歪在墙角晒太阳的乞儿也不知所踪。
神京上上下下都知道幽国的和谈使团要来了。
据说这第二批使团中有重量级人物，其中一位是幽国的小王子，乃是未来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姜岩也听得车厢内的谈话传来。
碧月小声问：“奶奶，我听说那些北地的鞑子都是四只眼睛，六条手臂，这是真的吗？”
李纨摇摇头，道：“哪里话，那不就是怪物了嘛，怎么可能有四只眼睛。”
她顿了顿道：“不过六条手臂估计是真的。”
姜岩：“……”
这时代的所有人能接触到的信息太少，尤其是李纨这种人，只知道相夫教子，根本不理窗外之物。
在她眼里，大概世上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驾。”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驶出了城外。姜岩可以看到，官道两旁挤满了人，还有全副盔甲的士兵站在官道两侧。
贾兰已经忍耐不住，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盯着两旁的行人和兵丁，眼里满是兴奋。
“石头，你见过鞑子么？”
姜岩摇摇头笑道：“我怎么可能见过。”
“你说他们的六条手臂都是怎么长的，是长在前面还是长在后面？”贾兰。
姜岩：“……”
他发现大部分观客的表情都差不多，就像前世挤在动物园的小朋友一样，将鞑子当作茹毛饮血的怪物。
两国在北地的战事不断，也有战败的信息传来，但大部分人都仍是大朝上国的心思，大焱之大，幽国只是蕞尔小邦，就算偶有战事不利，也不过是疥癞之患，不足为虑。
大家还是歌照唱，舞照跳。
姜岩却有别的心思，可自己一介家奴，连一个马车改造的事情都做不好，至于其他，想了也是白想。
索性不要想。
今日天气不错，微风不急不躁。
从贾府那个圈圈里走出来，来到外面逛一逛，姜岩也觉得心情蛮好。
就当是一次春游。
贾兰和碧月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贾兰甚至把自己心爱的木头剑拿了出来，碧月还贴心准备了各种吃食。
唯有李纨。
她全程沉着一张脸，要笑也不笑，说是生气也不像。
就像一个满满的负能量制造机，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周围的气氛。
姜岩只好不去看她。
可不知怎的，总感觉她在盯着自己。
“阿娘，我们到山上去吧，山上看的清楚。”
贾兰指了指附近的一座青山。
李纨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姜岩道：“马车怎么办，这附近也没有停车的地方，山道崎岖，赶着马车可上不去。”
李纨道：“让碧月在山上守着便是？”
“嗯？”碧月睁大眼睛，立刻摇头：“奶奶，我可不敢。”
世道不太平，一个妙龄女子独自一人，的确有些不安全。
“索性你们一起上山，我守在山下便是。”姜岩道。
“那要是山上遇到坏人呢？“碧月道。
“呃……”
姜岩沉默一阵道：“那我们还是在山下吧，看一看就好，不必凑得太近。”
李纨开口道：“将马车留在山下，我们一起上山。”
“那若是被人偷走了呢？”碧月道。
“偷走便偷走，不过是一辆马车，值什么要紧。”李纨道。
碧月和贾兰都觉得不可思议，李纨是个细致认真的人，平时一枚绣花针也看在眼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
贾兰玩心正重，也顾不得多想，挥舞着双手道：“走喽，上山去喽。”
几人徐步上山，随身的食盒都搁在姜岩身上，他走在最后面，看到李纨摇曳着身姿，整个人就像一本书，似乎有很多可深思之处。
春日正艳，百花开得正好，一朵朵野花盛开在林中，虽然花朵不大，却各有奇趣。
李纨满意地点点头。
这里很好，死在这里正好。
若有来生，自己也要做一朵野花，开在无人问津之处，独自盛开，独自寂灭。
如此生这般，太苦也太煎熬。
她又忍不住想起姜岩的话，心想，会不会有一世，大家可以自在去生，自在去死，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
大概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她回头看了姜岩一眼，果然逮住他盯着自己的背影。
好奴才，我就知道你是这般龌龊的人。
今日我就死在你眼前，死给你看，让你称心如意！
姜岩脸上一红，悄悄把头移到一边去。
被逮到了，真是尴尬啊，希望她没有多想吧。
“阿娘，这里这里，这里风景正好。”贾兰跑在前面，挥手指了指远去。
远处悬崖旁有一棵野槐树，正好遮出一片树荫，树下是一片空地。
居高临下，恰好可以看到路上的景致。
李纨点点头，也很满意此地。青山绿水，野花绽放，在此长眠，也足慰平生。
姜岩把草地收拾了一下，碧月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升起火炉，将茶水吃食烫热。
看她熟练的模样，实在想不到她才十四五岁。
姜岩也在一旁忙碌，帮着碧月做事。
“没想到石头你样子凶，人还怪好嘞。”
姜岩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是夸自己嘛。
他也没有多想，与碧月闲聊几句，便逗得她乐不可支。
李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心想，碧月你糊涂啊，他是好人嘛，他是一等一的的大坏蛋。
你呀你，真是太天真了。
“碧月，去看看茶煮熟了嘛。”李纨及时打断了二人的闲聊。
“是。”
嗵！
这时，忽然一声炮响，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贾兰却是一脸兴奋，望着山下道：“来了，鞑子来了。”
姜岩也往山下看去，见远处来了一支队伍，为首之人骑在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队兵丁。
而大焱王朝这边也摆出了隆重的阵仗。
“你看你看，那就是神威大将军，据说它在战场上，杀了不少鞑子的兵丁。”贾兰指着远处道。
姜岩看过去，瞧见一门裹着红布的大炮，周围布满了全副盔甲的兵丁。
刚才的巨响就是从炮膛中发出。
李纨和碧月都睁大了眼睛，心想，世间竟还有这样可怕的事物。
李纨看了姜岩一眼，又想，与之相比，姜岩甚至都不算什么。
姜岩读懂了李纨没说出口的话，心中无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贾兰看得神采飞扬，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神威大将军，回到学堂，肯定能好好吹嘘一番。
碧月忍不住吐槽道：“这也不是六条胳膊呐。”
姜岩远远看着，想要瞧得更仔细一些。
幽国使团后还有三百兵丁，都骑在马上，全副的盔甲兵刃。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兵丁能有统一的制式盔甲，这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明他们已经有生产制造兵器盔甲的实力。
以及他们身下的马匹，都是清一水的枣青色，这便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许，大焱王朝这个对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弱。弱大炎王朝的王公贵族不能从梦中醒来，最后倒霉的只能是百姓。
幽国兵丁要在此处卸甲，接下来的保卫工作，便由大焱朝廷接手。
至于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依旧将他们当作了树上的猴子。
“瞧瞧，会动，会动欸。”
“没想到他们还会说话。”
贾兰看得倦了，便独自跑着去玩了。
碧月在后面跟着他，道：“少爷，你慢些，慢些。”
一直等他们跑入林中，姜岩有些不放心，多少也是因为看着李纨有些尴尬。
“大奶奶，我跟着去看看，免得出事。”
“你就不怕我出事么？”
姜岩一怔，转过身来，看到李纨幽幽地盯着自己，那清泉般的眼睛，此刻却像有浓墨在其中化开。
这是……几个意思。
姜岩都懵了，心道，她难道要勾搭自己。
只听李纨一字一顿道：“此地山清水秀，正好是我的埋骨之地。你要记得，你轻薄于我，我的清白被你所毁，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