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活人，忽然就成了碎片，再看暴露在柜员机外头的手脚，像是土一样枯干，连血都没流出多少。这情形实在太诡异。
周围一圈人，十几个老老少少的流浪者，两个警探，只觉得浑身冷飕飕。他们全都呆住了，张嘴也发不出声。
只有杰森中气十足，喊了声：“卧槽！无情！”
待要在往前几步，杵一杵尸体，试试手感，衣服下摆被人拉了两下。
先前被制住的女孩子仰头看着杰森，问：“他死了没有？”
“死了！你从这儿往里看，是不是脑袋和身体，都被砸碎了？”
女孩照着杰森的吩咐，蹲下来，顺着柜员机和地面的缝隙往里张望。天气阴沉，顶棚底下更暗，缝隙里看不清什么，只有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崩出来两截。这么窄的缝隙，肯定容不下正常人的体型，那疯子就算没碎，肯定也扁了，成了一块骨肉相连的汉堡肉饼。
普通孩子看到这种情形，都会有点害怕的情绪。这女孩倒不怕，还明显松了口气。
杰森把她抱起来，举高，看看她脖颈被掐出的淤青，皱着眉头说：“艾薇，叫你别乱跑！真出事了怎么办！”
“可是没出事！”被叫做艾薇的女孩不满地扭动身体，扭了两下，发现根本没法摆脱杰森的大手，伸腿去踢杰森。
“你这鞋底太脏了！”杰森伸直手臂，把她举得远些：“别乱动！身上还有哪里疼吗？”
“不疼！”艾薇个子矮，腿短。她试了几次，绷直脚尖也够不着杰森的胸口，于是咯咯笑了起来。
戈登和布洛克两人，正小心翼翼地走近尸体。听到艾薇的名字以后，戈登的动作忽然僵住了，他定了定神，仔细看看艾薇。这女孩的脸很脏，但其实相貌很美。而且那双大大的蓝眼睛，戈登觉得很熟悉。
他立刻扭头去看布洛克。这个动作也变得僵硬，好像他被那个疯子传染了病毒一样。
布洛克冲他点了点头。
戈登显得刚毅的面庞上，瞬间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个女孩，其实他一个多月前见过。
那时候，戈登分析各种线索，认为一个假释中的重刑犯马里奥.佩珀是杀死托马斯.韦恩夫妇的凶手。他和布洛克上门查问，为他们开门的就是艾薇，马里奥.佩珀的女儿。
在讯问过程中，马里奥的太太作证说，丈夫没有犯罪的时间窗口。但马里奥明显做贼心虚，当场暴起逃跑，还先后持枪、持刀袭警。戈登与之搏斗，布洛克开枪射杀了他。后继又在马里奥的家里发现了杀死韦恩夫妇的凶器，发现了从韦恩太太身上抢来的珍珠项链，于是证据确凿，盖棺论定。
可没过多久，戈登就知道马里奥.佩珀并非真凶，他是被陷害的无辜者。而戈登就是导致他被陷害的主要推手、也是杀死他的凶手之一。
戈登曾经再次上门，打算向马里奥的妻子和女儿道歉，尽力给些补偿。却发现早已人去屋空。据说马里奥活着的时候，并不算好丈夫、好父亲，可他一死，妻子就因为悲痛而自杀，女儿则不知所踪。
原来她在这里？
戈登已经顾不上眼前的死人，他低声问布洛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个孩子！我们不能不管那个孩子！”
布洛克叹气：“哪里轮得到我们管？你没发现，那孩子和杰森很熟吗？”
戈登吃了一惊：“他什么意思？他打算干什么？”
“别紧张，那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杰森开始在街头厮混的时候，就靠着一群小孩子给他通风报信。从这里到哥谭北区，至少有一百个无家可归的儿童曾经在奈何岛上住过，至少有两百人从他手里拿过食品券。还有许多家庭有问题或者受到帮派威胁的孩子，得到过杰森的帮助。明摆着，那孩子是他的朋友，用不着我们操心。”
那孩子和杰森真的很熟。
杰森满脸怒气冲着艾薇说了一通，直到那孩子脸上的笑容没了，几乎要哭出声。他才把艾薇放在一个箱子上，找了件大衣给她披上。杰森转身向戈登和布洛克走来，艾薇就坐在那里。她圆圆的眼睛含着泪，一直跟着杰森，偶尔扫过戈登和布洛克的时候，泪光忽然变成了寒意。
“她还记得我们！”
戈登喃喃地道。这眼光让他愈发尴尬，还有那么点害怕。
“嘿！嘿！”
杰森伸手在戈登眼前晃晃，大大咧咧地说：“这事和我没关系，我带艾薇先走。”
戈登瞪着杰森，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事确实和你没关系，你是来帮忙的，我们应该领你一份人情。可早上的事呢？早上的事还没结果呢！
突袭夜店的人是不是你？就算那些人都是黑帮成员，个个身上都不干净，个个都该死，可你能不能收敛点？能不能把持住自己，不要胡来，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践踏法制？
戈登想这么说，可一句都说不出。站在艾薇的视线之前，他觉得透不过气，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也是杀人凶手，自己也是同流合污的一员，根本没有资格去责问别人。哥谭这个被诅咒过的地方，能活活的把人变成鬼。
布洛克在旁边说：“走吧，待会儿其他警察要来。给你录口供什么，又是麻烦事，你赶紧走！”
杰森返回去抱着艾薇，往外头走了两步，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刚才的那场交手有些不对劲。
艾薇伸出手，恰好抱住杰森的脑袋。小女孩把杰森的眉头捋平，说：“快走，刚才那个怪物太可怕了！”
“知道可怕你还到处乱跑！”
杰森随口应答着，忽然明白了不对劲在哪里。
那个疯子挥拳打向杰森的那一下，蕴含的力气大到吓人。杰森可没有单手提举一吨多重物的本事，这下要是硬碰硬，未必顶得住，或许会吃点小亏。可那疯子偏偏失去平衡，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于是一拳挥空。
顶棚底下，是平整的水泥地面，没一点高低错落，他所在的位置也没任何杂物。什么东西能绊住他？
杰森大步回去。
布洛克和戈登还在尸体旁边分析，杰森不理会他们，绕着死人走了圈。他注意到死人脚下的水泥地坪，恰好有条裂缝。而裂缝里有根新生的藤蔓，正缠在死人的脚面上，摇晃着几片小小绿叶。
总不见得，是这藤蔓把人绊倒了？不可能，这藤蔓还不如一根韭菜牢靠呢……多半是裂缝的作用吧。
哈，这样想来，我运气不错。
远处已经有警笛此起彼伏，杰森不再耽搁，大步离开。
艾薇坐在杰森的胳膊上，揽着杰森的脖子，偷偷摸摸地笑起来。
杰森没好气，立刻就骂：“笑什么笑！差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