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其实，在几年以后，我爱上了另一个人。有趣的是，那时候我的心里还装着上一个人。
说来奇怪，人似乎根本意识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总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糊涂地相爱，然后又糊涂地分开。”
“我听过一句话，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我觉得不是，如果单纯为了忘记一个人去爱一个人，既是对被爱的人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曾经深爱着别人的自己的侮辱。”
“可是，你的爱发生了，不是吗？”
“爱只在相爱的时候，才有意义。”
“这就是你对这段感情的评语？”
“对，之前那时候，我放下了过去，全身心地爱着她。”
“我们相识于一场主题庆祝活动，她为人健谈，性格洒脱，是聚会的焦点，而我习惯于躲在人群之中，陪着笑容，远远观望。
她留给人的印象很深刻：长相大方明艳，美丽动人，可有时候笨拙的举止又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又让人看到了她俏皮的一面，笨拙可爱。
屋子里很闷热，待了一会后，我就躲到阳台抽烟，正当我盯着月色独自发呆时，她推开门走了出来。大厅无序的嘈杂好像束缚了她的灵动，她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走在阳台上，张开双臂，大口地呼吸着室外的空气，然后许是冷空气的缘故，她连打了几个喷嚏。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角落的我，自顾地哼起了歌，然后随着自己的歌声踩起了步点，俨然自我陶醉。可是她哼唱的旋律实在糟糕得一塌糊涂，躲在角落的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像受惊的小鹿一下子窜回了大厅，正当我想要出声提醒她鞋子忘记拿时，又见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双眼睛机灵地寻找着被自己随意落下的鞋子。
而我，则弯下腰，捡起高跟鞋递到了她面前。”
“舞跳的不错，比屋子里的家伙们跳的好，只不过歌……”我打趣地说道。
她立即用警告的眼神打断了我，好像在说，“再说就给你嘴缝上。”
她从我手中接过鞋子，到了一声谢之后，索性拎着鞋子又回到了阳台。
“呃……那个……你什么也没听到吧？”
看着她掩耳盗铃的掩饰，我识趣地点了点头。
“哎呀！”她后知后觉的羞赧地捂住了脸，“丢人丢大发了。”
“舞跳的真不错。”
“真的？”听到夸奖的她立马又欣喜地看着我。
“我不说假话的。”
“骗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她撇了撇嘴。
“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在美丽的女孩儿面前，男人一般都会被迷得走不动道。”
……
“之后我们互换了电话。回家之后，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她的身影，我第一次想要给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孩儿打电话，而且我开始幻想她接到电话时候的声音，是意外？还是会惊喜？亦或是感到困扰？”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给她打去了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却仿佛不是我的一样，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开始想要找个话题，我觉得电话那头的她应该也是这样。于是我们都沉默着，不说话。”
“是我！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知道是你。”她的嗓音清澈又有些倦怠的慵懒。
“可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把我忘记。”
“可能下一秒，你还没有打电话过来的话。”
“所以我打过来了。”
“哼哼，我知道，你会打给我的。”
“哦？为什么？”
“女人的直觉，还有，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恋恋不舍。”
“哦？如果我是装出来的呢？”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就说这些吗？”
“我那时候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怕一次性说完了，也就再也没有下次了。所以我问她明天是否有空，我有一张多的体育场的门票，暂时还没有送出去。”
“约女孩子去体育场？”
“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然后，我们互道了晚安，她先挂断了电话。”
……
“她去了没？”
“没有。”
“那你岂不是落空了。”
“不，我也没去，我把票送给别人了。”
“那你们就这样错过了？”
“不，我们一起去了游乐场。”
……
“我们的爱情从一束鲜花和一句表白开始。
她喜欢旅行，于是一有空，我们就会收拾行李，踏上远行的列车，然后到一个风景优美，没人打扰的小城市，租一家民宿，把所有的工作都抛诸脑后。我们的旅行，不在乎历史文化，只不过是她说什么，我就点头，看着她笑，我就笑了，没有缘由。
有时候，我们哪儿也不去，可以在椅子上静静地躺一天，喝着加了威士忌的可乐，静静地等待落日。
有时候，我们会整晚整晚地看动画片，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儿。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感叹时光飞逝，因为两个人一起，就算是最无聊的游戏，也有了非赢不可的理由，即便是最枯燥的工作，一想到可以为未来的家庭提供物质基础，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那时候，我们真正的拥有彼此，是精神上，也是肉体上。
只不过浪漫似乎无法一直持续下去，终有一天会消退，当激情褪去之后，我们开始因为无关痛痒的小事争吵，我们不再会在彼此面前保持形象，于是我们把自己更多的缺点暴露在对方面前。而曾经我们因为真诚交换的秘密，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总是在最崩溃的时候，没入对方的心脏。
那时候，我开始失眠。我曾想过和她结婚。老人常说，如果你能忍受对方所有的不堪，并且愿意包容她所有的脾气，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经营好自己，以及你们的家庭，已经准备好迎接责任，那你就可以尝试结婚。那个问题，从第一天就困扰着我，我一次次否定过自己，也否定过她，可是最后我总能够找到说服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我想……那就是责任。”
说到这儿李想顿了一下，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的场景：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他们吃完饭在河边散步，李想不记得那天他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天格外的闷热，夏蝉像是要震碎声带一样声嘶力竭地呐喊，那天的蚊子格外的多，以至于她穿的裙子成了蚊子喋血的花园，即便他带了花露水可还是没用。他拎着包走在她身后，看着她与蚊子顽强地作战，那有些恼怒可是有点儿无奈的表情让人心疼，于是他忽然走上前去，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牵起了她的手。他问她想去哪里，她说哪儿都行，于是他便只想着带她离开这里。不只是紧张，还是天热，他们的手掌攥得很紧，以至于李想似乎能够感受到她手指的纹络。他忽然意识到，他攥着的是一双他喜欢之人的手，温热细腻，从他的手流过他的全身，连同心脏也也温热起来。那个夏夜，一切都仿佛烧开的热汤，氤氲着热气，叫人的心也砰砰的跳着。
那一晚，他彻夜难眠。
第二天，他便决定要和她结婚。
“我曾经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因为我觉得爱情不应该装在婚姻的躯壳里，我害怕婚姻背后的责任，我害怕跟一个人一辈子绑定，我害怕看着一个人变老，最后接受她的离去，而且，我更害怕的是承担另一个新生命的责任。可是，那一刻，我想和她结婚，结婚之后，我们就从两个独立的人变成一个整体，我们就会更加包容对方，我们就会永远不分离。”
“可是，你这样，真的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想结婚吗？”
“我曾经三次想要结婚。一次是我爸妈他们吵架把家里的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之后，那时候我站在一片狼藉里苦，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对对方的仇恨，还有对我的愧疚，嘴里用最狠毒的言语咒骂着对方。那时候，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第二次，是一个蒸箱一样的中午，我沿着公路去集市上买冰棍。那天的太阳很大，视野之中是沸腾热浪，我忽然觉得这就像我的人生，一眼望不到尽头，而路上只有我和我的影子孤独地行走着。那时候，我的灵魂好像也沸腾了，灼灼地煎熬着我，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要结婚，到时候我会在公路边修一栋房子，和我的爱人有一个家，届时我可以对抗这个世界所有的孤独与寂寞，连同大道彼岸，看不见尽头的未知与迷茫。”
“第三次，是遇见她。从遇见她第一天起，我就规划好了我们的未来：我们会在大城市租个小房子，努力工作攒钱。偶尔出去旅游，不过要能省则省。等钱攒够了，就去云南买一家客栈，或许是在丽江，或许是在大理，或许是在别的地方，就在那里度过我们的余生。
我们会在院子里种满花，喇叭花，牵牛花，杜鹃花，牡丹花，再栽上几株葡萄，这样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在院里的藤椅上乘凉。我们还会养上一条狗，或许是金毛，或许是柯基，或许是别的什么狗，最好是那种不那么活泼的，这样每天吃完晚饭，我们就可以牵着它一边散步，一边回顾今天的收益。我们会在午夜点起篝火，和旅客围在一起唱歌，我会和她在人群中热舞，她一定会像火苗一样点燃聚会的热情。她一定会的，届时她一定会穿上她最喜欢的红色裙子，点燃每一个平淡无奇的长夜。然后，我们会简单收拾完我们的院子，在藤椅上拥吻，她会躺在我的怀里，同我一起静静地看着星空发呆。我会在天上找到那颗代表着她星座的星星，告诉她，我永远都能找到她。然后我们相顾无言，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彼此心跳的声音，我们就在时间的声音中见证世界的老去。我第一次觉得，变成一个满脸皱纹、身材佝偻的老头子好像也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
三十多岁的时候，我们或许会要一个孩子，孩子的名字里一定要有妈妈的名字。但是我其实不想让她受罪，所以我们可能会不要孩子，但我们会留一笔钱，捐给附近的学校和福利院。
是的，曾经的我只顾眼前，可是跟她，我忽然想拥有未来。”
“可是，你现在却是孑然一身。”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从无话不谈，开始有话不说。她不愿意跟我分享工作上的困扰，我也开始刻意不去谈及事业上遇到的压力，她开始不需要我去接送，于是我从之前每次都到她公司楼下等她，变成了在地铁站，在巷子口，最后是在家。只不过，我们还是会一起吃饭，一起去见朋友，一起跳舞，然后一起拥抱着对方入睡。
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我们会像过去一样重归于好。
可是裂缝一旦产生，双方都不想去弥补，那么心就会越离越远，直到最后完全分开。”
“你们应该好好沟通的。”
“我以为我们会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把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变成戳向对方的尖刺，把微不足道的小事变成情绪宣泄的出口，我们会攥着对方的坏习惯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把很多不想说的，不愿意说的，碍于情面说不出口的话全都像倒垃圾一样翻出来，彻底撕破脸皮。
可是，我不知道是不忍心，还是根本不愿意沟通。我们只是在一个很平静的傍晚，像平时一样坐在我们特意挑选的阳台上看着日落。”
李想想到了那一天她们两人的对话：
李想说，我们的感情好像出了一些问题。
她没有说话，像小猫一样蜷得更紧了，仿佛想要融进李想的身体中去，可是这在正常不过的拥抱，在这一刻，好像有一种诀别的意味。
她颤抖着说：“我们好像不适合在一起了。”
李想想要找些反驳的话，可是却难以说出口。
“对不起。我以为，我们能一直快乐下去的。”他说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们的距离好像变得越来越远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痛苦超过了快乐。只不过，我还是很幸运，我们曾经幸福过。”
“对不起，我没有维护好我们的幸福。”
“往后退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们结婚吧。”李想在这个时候提出了求婚。
他现在还记得，她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就埋在李想怀里无声地啜泣。
“我很想答应你，可是结婚是两个人想要一起迎接生活的下一个阶段的开始，而不是用来解决矛盾的借口。其实你知道的，未来太遥远了，我只在乎当下，所以，我们可能不适合结婚。”
“可是我不想放你走。”李想把头埋进了她的脖颈中，他们就像两条相互纠缠的蛇，最后一次舔舐着对方流血的伤口。
……
那一天的天气很烦人，竟怎么也看不到日落。
或许，太阳早已经落山了，他们来得太晚了。
“我原本以为，她离开之后，我会轻松不少，可是当我打开手机，发现手机里空空如也的时候，我竟感觉到了无比的失落，既而就是更漫长的失落。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动力，雪崩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它一味地消沉下去。更可怕的是，我意识到自己无法逆转地滑入了一个深渊，一个刻骨寒冷的深渊。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铭心刻骨的痛是骗人的谎话，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分开不只是牵着的手分开，也不是拥吻的唇分开，而是彻底把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生活中、记忆中彻底剥离开。如果彼此都是陌生人，这样的剥离无关痛痒，可是当彼此已经成为自己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时，这种剥离的痛来得太要命了。一下子，我失去了我身体的控制权，瘫了一样烂在床上，任魔鬼带着她以及我的一切将我向黑暗里拖，我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曾经被人捧在手心里爱着，可是现在却被扔在路边，无人问津。而我的心似乎也在那时候慢慢地停了，不再温热，只是冷冰冰地跳着，机械式地重复着基本的功能。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可是我却像身处北极一样寒冷。顷刻间，我理解了很多词，行尸走肉，失魂落魄，以及心痛。”
“可是这该死的生活还在继续，仿佛全世界没有在乎我们在一起又分开。我从未如此厌恶过这没有人情味儿的世界，即便在此之前我爱死了这个世界。可是我必须忍着，忍受分离带来的持久的阵痛，忍受失落带来的蔓延的苦楚，忍受每一次思念时候撕裂的疼痛。那时候，我迷上了酒精，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宿醉，然后是呕吐，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我压根不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在哪个地方醒来，只不过不重要了。”
“你居然会自暴自弃？”
“我曾无数次自暴自弃过，要不是因为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我或许会做出很多极端的举动。”李想的语气云淡风轻，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是为何会想到这些，又是如何一个人消化的。
“她呢？你们之后没再见过吗？”
“她就像一滴水，又重新回到了海里。整个世界到处都是她的消息，可是我像一只受了伤的乌龟，泡在海水里会痛死的，只能待在岸上，这样才能苟活下去。那时候的我自私地觉得她应该和我一样痛苦，我才能够原谅她的离开。我甚至疯狂到想要去随便找一个人填补她离开的生活，以此可笑地证明，我可以过得很好。可是，待我花了很久的时间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后，我才意识到，我完全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而我们注定是要分开的，连恋爱的鸡毛蒜皮我们都没能克服，我们又如何去抵挡婚姻的岁月天长。所以，一切都是我占有欲作祟罢了。那时候，我似乎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没有学会怎么爱自己的同时爱对方，还没有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生活的一点儿小风浪就让我们人仰马翻，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也明白，她是那么美好，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会幸福，而我也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努力让靠近我的人幸福下去。”
“之后呢？”
“奇怪的是，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好像真的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不过我相信，她一定在世界上幸福地生活着。”
“那你呢？”
“我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之中，或许我本就应该一个人。我时常会约上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点儿小酒，询问彼此近况。三杯两盏之后，话题又总会回到情感上。说来奇怪，人们聊天的话题，似乎除了生活日常的吃喝，娱乐八卦，就只剩下男女情感，或许这些才是生活的真谛，而那些动不动就把国家大事、世界局势挂在嘴边的人，则倒像是纸上谈兵的吹牛大王了。只不过谁说不是呢，人活一世，如果年少时想要指点江山，任谁都会觉得此人胸有大志，以后必定会有一番波澜壮阔的事业，而行将而立还坐在路边大论特论，就只会让人觉得这些大叔似乎还沉醉在少侠梦里，不仅不威武霸气，反而给人一种务虚空谈的感觉。”
“其实，分开后不久，在我被空虚和寂寞打扰得快要疯掉的时候，我衍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冲动，我想要通过作践自己的方式，让她像之前每一次我需要她的时候一样回到我的身边。
于是，我约了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人去看电影，电影结束之后，我们去酒吧喝了几杯，在酒精的刺激下，各怀心事的我们以一种很暧昧的距离在舞池里，结束之后，我们顺理成章来到了一家酒店，意乱情迷之下，我们拥吻到一起，我们像发情的动物一样胡乱地亲吻着对方，可是，当我看清楚眼前的人并非我喜欢的人的时候，我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于是，我丢下了那个女人，像一个失败者一样狼狈地逃离了那里。”
“真可悲啊，你不会以为，你用一个新的所谓的女友就能刺激到自己离开的人吧。”阿上说道。
“当时的我确实是这样觉得，很糊涂吧，幸亏我最后一刻，恢复了清醒，否则我要怀着对两个女人的愧疚，继续面对这糟心的生活。”
“此后，我好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在极度自我的世界里生活了几年。”
“待到我快三十岁的时候，我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了千万相亲大军中的一员。说是相亲，实际上就是配对，就像人给动物配种似的。配对的条件有诸如年龄、身高、体重等基本的信息，也有学历、职业、收入等必备的经济和社会信息，至于爱好、三观什么的，倒是大多数都没几个人在意。
我仿佛又回到了工作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草拟出一份简历去应聘，如果人事在漫天的简历中挑中了你的，那么恭喜你，有资格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复试。复试的时候，他们要求你简单介绍自己，如果你以为那是让你介绍你自己做饭有多好吃，读过多少书，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要的，是你要介绍，你有什么技能可以匹配这个岗位，能不能吃苦，可不可以接受加班。能给公司创造多大的价值。相亲就是求职的翻版，无非是换一个场合，以及换一个对象。”
“我第一次相亲的时候，相亲对象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年龄和我相仿，我很疑惑这样的女孩儿为什么也会来相亲，但是不方便问，这似乎是相亲的一个规矩。因为大家心里都达成了这样的默契：如果老娘有一段幸福的恋爱关系，谁会来相亲啊？我坐下之后，她开始问我的基本情况，听到我家在农村时，她眉头微微一皱，又听到我的收入好像买不起房子时，她的脸蓦地阴沉了下去。我见她没有兴趣，可是又不想主动提出来，憋的难受，就推说我朋友出了点儿事儿，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联系。我没有加那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因为我知道，她多半不会对我感兴趣，而我也不太会和她聊到一起。”
“这个世界上，能够坚定的一个人生活的人不多，而这一部分人里有的是受过伤，不在信任所谓的亲密关系，有的是的确喜欢一个人生活，并不羡慕别人的二人世界，以及温馨家庭，更多的则是因为圈子、性格、工作之类的结构性因素导致的独身。他们是相亲圈子里的常客，一方面，他们倾向于认为人生在一定的阶段就应该成家，另一方面，他们也希望通过相亲遇到自己的正缘，丰富人生经历。所以，人一旦到了相亲，就到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年纪，所以很多人很抗拒相亲。
不过，我倒是觉得，一个人从出生的时候就应该建立一个情感档案，那个档案最好是全网可查，上面详细记录这个人的血型、星座、喜好、经历，这样能够很快的筛选出条件相近的人，然后再记录上这个人的感情经历，比如初恋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怎么分开，第一次发生关系是什么时候，有过多少任前男友或者前女友，有没有让女朋友怀过孕，有没有打过胎，这样就可以省去好多挖掘资料的过程。这样的档案最后设置一个二维码，就放在每个人的背后，如果有人对你感兴趣，就扫码进行资料查阅，查阅完毕还是很感兴趣，就继续建立联系，如果不感兴趣，正好可以节约时间。这样的配对效率，绝对会比靠媒婆或者开盲盒来得实在。”
“只不过，这样的方案也有弊端。毕竟，每个人都有过去，虽然过去是一个人非常宝贵的记忆，可是有人过去风光无限，就会有人的过去不堪回首。所以要尊重那些有过糊涂、混乱、不堪的过去的人，他们现在或许已经改变了，想要安分地找个人过日子，所以如果把他们的真实的过去示人，那会让他们受到传统道德的压迫，多少会破坏环境。毕竟，谁说坏女孩儿和坏男孩儿就不能拥有一份普通的婚姻呢！很多时候还是要保留更多的空间和隐私，这是爱情可以长久的关键。”
“这是什么理论？”
“一套不知名但广为流传的社交理论，我称之为，各取所需，看破不说破理论。”
“那你现在还想要恋爱么？”
“恋爱是一生的必需品，只不过它是个稀罕物，强求不得，不如顺其自然。它是带着刺的玫瑰，爱与痛，快乐和悲伤，厮守和分离的矛盾统一体。我庆幸我的一生平淡简单，因而没有经历太多波折和背叛，普普通通的情感经历对我来说也算是小火慢炖的浪漫，所以我挺满足的，正如你和她的十年，虽然不是一生，但是也未尝不是有滋有味。
时至今日，我回忆起自己曾经打过的那些照面，爱慕过的人，交往过的女子，仍是觉得认识她们是一件幸事，而那些痛苦、悲伤，现在看来，反倒成了青春物语里最不值得提起的阵痛点。”
“恋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每个人都应该尝试。因为爱与被爱，需要与被需要，付出与索取，承诺与谎言，去体验，永远比观望会得到更多。至于结果，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美好的结局，如果结局并不如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也要让自己尽快重新振作起来。”
“你觉得恋爱的经历给你带来了什么？”
“失恋之后，我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最多的歌是情歌，也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并非我所想象的那么容易。”
“那，你有遗憾么？”
李想怔住了，他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看过《飞屋环游记》么？《只有芸知道》也行？”
“看过，这和遗憾有关系么？”
“有。诺言是爱情中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可是有时候，或许是我们许诺的时候，从来没有思考过之后的境况，所以慢慢的，我们就会遗忘曾经那些坚信不疑的海誓山盟。”
“你也做过这样的蠢事儿？”阿上问道。
“做过很多，可是最让我遗憾的是，我欠她一个童话。”
“什么童话？”
“这是秘密。”
李想看着远处的水面，粼粼波涛之下，银色的飞鱼划破长空，在天地之间，留下一段巨大的空白，而在偌大的留白中，太阳正徐徐被吞入鱼腹之中。
“你送我一句话吧。”李想说道。
“爱是枷锁，亦是勇气。”
阿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男子气概。
“阿上，祝你幸福。”
“那我祝你快乐。”
……
“阿上，你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么？”
“以后？还是和现在一样吧。只不过我希望，后面来的人，可以正常一点儿。”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吗？”李想问道。
“你看似清醒，其实固执的要死，还特别喜欢钻牛角尖，看似豁达，其实什么都放不下。你觉得，你正常吗？”阿上反问道。
“哦，这样的吗？”李想有些泄气地说道。
“难道不是么？”
“可能是因为这世界每一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问题吧，说实话，我有时候的确不太喜欢自己，行动力差，做事没有拼劲，运气也不太好，自以为懂得很多，可是实际上什么都不精通。”李想反思道。
“不是这些，你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些。”
“哦，那是什么？”
“这和你以后要做什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我们不一样，时间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对于你不一样，你应该做一些事情，一些你真正想去做的事情。”
“事实上，我真想过，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去海滩为穿比基尼的女人抹防晒油。”
“那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是时候说再见了。”阿上微笑着说道。
李想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阿上会多待些日子的。“这就要走了么？”
“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走。”
“靠岸就走。”
“那还早着呢。”
“快了。”
李想哦了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大海，一下子又陷入了迷茫。
“是不是舍不得我？”阿上调皮地说道。
李想让阿上给他一根鱼竿，阿上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雅兴，但还是给了他一根鱼竿。
“你钓过星星么？”
“我以为你要钓鱼呢。”阿上说道。
“钓鱼没意思。”
“钓星星也没意思。”
“你喜欢吃鱼么？”
“不喜欢。”
“那不结了么。”
“那你喜欢星星。”
“不喜欢干嘛钓它啊。”
“因为不知道干嘛。”
……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发呆么？”阿上说道。“要不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什么话题？女孩子？”
“算是吧，比如，你当时为啥想要结婚？”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好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岁要上幼儿园，六岁要上小学，然后要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研究生，然后就结婚，生子，让我的后代重复这样的一个过程。要知道二十岁到三十多岁是最好的结婚年龄呢。”
“可是不是有不少年纪很大的老头，娶了很年轻的妻子么？”
“那是特殊的情况啦，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会倾向于寻找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伴侣。年龄差太多的话，可能会有代沟吧。”
“可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在二十多岁三十来岁的年龄就决定和谁度过一辈子呢？”
“那是以前的时代了，以前结婚就是要过一辈子，无论嫁娶的对象人品是否端正，感情是否和睦，人们都会恪守所谓的规则，而婚姻会一直存续到双方都离世。对于现在的人来说，结不结婚的区别不大，一方面，人们崇尚婚恋自由，恋爱对象比以前丰富很多，婚前同居行为也屡见不鲜，另一方面，婚姻的束缚太多，结婚和离婚的成本太高。所以，其实结婚更多只是法律意义上的一种概念了，不结婚的人也并不都是单身汉，相反，年轻人更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因为他们完全可以每天换一个男女朋友，最后再决定和谁结婚比较好。”
“所以，你为什么会想要和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绑定一生呢？”
“你们当时没有讨论过结婚的问题么？”
“她不在乎这些，对我们而言，婚姻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你知道人最在乎什么吗？形式！他们喜欢一束花和一场表白为开端的恋爱，男孩儿会把女孩儿送的皮筋戴在手腕，表示自己已经名草有主；会买定制的情侣对戒，会定制一模一样的衣服鞋子，会一起去浪漫的烛光晚餐，会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淋雨，一起去看日出和日落；一起去拍大头贴；甚至有时候会在身上刺下对方的名字，然后再加一句永不褪色的‘我爱你’……”
“结婚的时候，要请所有亲朋，在天地见证之下宣誓；穿最美的婚纱，举办一生中最盛大的典礼，与所有的亲朋好友举杯，以示见证。古代要八抬大轿迎娶，现代要一路汽车相迎。所以，结婚是一个极富象征意义的形式。而人类就在各种各样的形式中诞生出了文化。”
“可是，这世界，结婚和离婚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么，有的人今天结婚，明天就能离婚，无数曾经如胶似漆的伴侣，最后却因为结婚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为何不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我想每个人当初应当也是觉得世界美好，才会来到世界上，可是现实就是，很多人并没有过好自己的一生。”
“你不用教育我，道理我比你懂得多。”
“你知道那一天晚上我想了些什么吗？我在想，以我当前的薪水，在不借债的情况下多少年可以在二三线城市买下一栋两居室的房子，我在想，她和我在一起，我有没有能力给她幸福，让她不受委屈，全心全意地爱她，我在想，假如我们出现争吵，我是不是应该低头认错，我在想，该如何变得更好……我想了很多事情可是结果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即便很多数据告诉你，这一切的结果可能不会太好，可是你仍然愿意去尝试，哪怕仅仅在冲动之下。你知道的，在这个时代，结婚真的需要冲动。”
“可是，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问题永远不会解决，只会不断地出现新的问题，这就是生活。其实，其实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这就是真实的人的生活吗？”
“是的，爱无法抵消万难，反而要克服万难之后，才能拥有一份简单的爱。”
“我不理解。”
“不理解，可是不妨碍你能够过好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就算是懂得很多道理，可是，也过不好自己的一生。”
“这就是生活啊！不过总是不能放弃的，不是吗？”
“普通人的人生总是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有没有退路，跨出去的那一步，思索万千，试探着伸出脚尖，踩实之后，才敢踏出另一步。他们羡慕肆意地奔跑，之所以羡慕，大抵是他们从未肆意奔跑过，人就是越缺乏越稀罕。”
“爱也是这样么？”
“爱也是生活，只不过爱稍纵即逝。爱得热烈，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爱在骄阳之下迎风盛开；爱得寡淡，所见皆荒凉，烂石枯草黄，爱在凛冽风霜之中被淹没。”
“阿上，你很幸运。幸运的你不必经历油盐酱醋茶的鸡零狗碎，不用为了金钱弯下腰卑躬屈膝伺候你不喜欢的人，你也不用经历爱而不得，因为你爱的人恰好也爱着你。世人都觉得爱是终极，可是谁也不知道，爱只是伊始，爱下去才是终点。所以，一见钟情，一夜情缘，并不值得羡慕，一心一意，从一而终，才是幸事。”
“阿上，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羁绊，为了爱夜莺愿意用鲜血染红玫瑰，为了爱小王子愿意放弃花园里所有的玫瑰，为了爱杰克和萝丝人生死相随。爱可以是一句随口说出的语言，爱也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丰富，最深远，最持久，最热烈的情感表达。爱是人类之间最浪漫的表达方式。所以如果你恰巧是深爱着某个人，请好好爱她，一直爱下去。”
“爱会经久不衰么？”
“阿上，对不起，这道题我不知道答案，因为我还没有经历过。我见证过不少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爱情，也见过不少半途而废、戛然而止的爱情。除了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办法下定论，你现在没有办法提前做选择，因为人的期待与现实，有时候会有很大的落差。”
“但是爱总是相通的，爱是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偏袒。而且还有一件事，永远不要把爱想的太伟大，爱情的确很美好，但是很多时候他没有办法超越人，最基本的需求人也不可能仅凭爱改变整个世界，但是心怀有爱的人总是能够好的对待这个世界，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李想，可是为什么现在的爱情变得越来越不纯粹？”
“有时候爱情的两端情节是红线，牵着的两颗跳动的雀跃的鲜红的心，但是与此同时，爱情两端牵着的有可能是金钱地位学历长相。我们没有办法轻易去评价爱情的好与坏，爱情的丑与恶，爱情的纯粹与驳杂。我们只能做一件事情，真心的爱着那个爱我们的人。”
“其实阿上，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女子，想起她们青涩纯真的脸庞，谢谢，同他们一样青涩的我的过去，在账的时候额度增加就会不自然的翘起，因为即便我的身躯日渐衰老沉重，可是回忆过去的时候，我的灵魂似乎愈发的轻松。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百花盛开的时代，那是我一生仅有一次，且一去不回的青春时代。”
“千万不要一直活在过去，那无异于一次一次的被记忆凌迟。偶尔怀念，但是要一直向前，不要回头，一直向前，不要回头，永不回头！”
有一只白鸽不知何时落到了李想的肩上，他忽然想起，在某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广场上，应当会有一个喜欢跳舞的女人坐在长椅上同他一样看着天空飞翔而过的鸽子。
“为什么我们会需要爱？”李想问阿上。“即便你是神。”
“不，因为我们都是人，所以才需要爱。因为基因的相互吸引，因为地域的相互圈围，因为成长经历中缺少或者富余的依赖，因为有个人恰好能够说得上话，因为有个人恰好愿意默默倾听，因为恰好有一个人的出现能够让生活丰富多彩，因为恰好她能够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因为恰好在你一个人艰难对抗生活的时候有个人愿意陪着你，因为恰好一个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这一切就像一个圈。”
“这个世界也有不爱的人，不需要爱的人，亵渎爱情的人，甚至怀疑爱情的人，他们最后要么是在人类历史中消失了，要么就是成为了历史中的少数。留下来的都是充满爱的人，他们爱来源于生物本能，来源于惊鸿一瞥，来源于见色起意，来源于性器官的冲动，来源于荷尔蒙和多巴胺地分泌，来源于社会和世俗的压力，来源于经济的相互支撑，来源于习惯对方的存在。”
“所以，年少的暗恋，青年的多情，肉与灵的交合，简单的分享，吃喝玩乐的搭档，风花雪月的浪漫，纸醉金迷的放纵，地久天长的承诺，相濡以沫的史诗，拧巴的纠结与误会，善意的谎言与欺骗，甚至有一丝丝的炫耀与合群，鸡零狗碎的争吵，三观不合的分歧，爱自己还是更爱对方的取舍，相互照顾的熟悉，生老病死的陪伴，不知道是出于性欲还是出于爱意的繁衍，生离死别的凄凉，晚年的健忘，一束玫瑰花的开始，一支白花的祭奠。这世界，爱是一个庞大浩瀚的概念，贯穿人的始终，是一本怎么读都读不完的书，是一道怎么解都会有错漏的题。”阿上又变成了那个一眼就看尽了人世春秋的圣人。
“道理我都懂。”
“人生，不是懂很多大道理就能过好的。”
“我知道。”
“看来你还是不懂。”
……
“有时候，明白一些之前不知道的道理，也算是进步嘛。”李想说道。
“比如说。”
“比如说，相爱的时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都是缘分，而在不爱的时候，全是问题。所以，有些事情，内容不那么重要，结果决定一切。就像是燃烧，要有可燃物，要有足够的燃烧温度，要有足够的氧气，而灭火只需要破坏一个条件就够了。”
“爱情没那么简单的。”
“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爱情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爱的死去活来了。”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人们喜欢听故事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因为故事对听众的对对象的要求低，对讲故事的人的要求也低，不像专业的学术论文，或者高等数学，只一秒钟就能够筛选出聪明人和傻子，内行和外行。”
“那倒是，所以全世界都是成功学大师，真正成功的没几个；每一个人都是情圣，可是爱情经营成功的人不多；每一个人都文韬武略，可是却没有办法有所成就；每个人都对世界有一番见地，但是离哲学家还很远，很不要提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或者康德。”
“所以，爱情恬淡，冷暖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