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项副帮主什么时候给大伯抱个孙子来~”刘光偷眼看项庄脸一瞬间通红,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羽哥明明比我年长……怎不见你先!”
话没说完就被人搂住了脖子,红发的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尾巴要成亲?我怎不知道~”小尾巴自然是龙且给项庄起的新外号。
“龙且,你!”项庄满面羞红的瞪着龙且。
“啧啧,他就是羽哥,我就是直呼其名?小尾巴快来叫我声龙大哥听听~”
“哈哈,你小心阿庄气急了捅你一枪。”刘光挑眉笑望着提枪便刺的项庄,两不相帮,乐得看项声一把拉住一个。
“梁叔交代,你我另有任务。”项声从不多言语,拉住红毛便走人,刘光便也松松肩膀,抬眼看天色不早,就别过项庄,思忖片刻,还是回帐休息。
撩开帘子,刘光却一愣,随即拱手附身。
“范师傅。”
“私下里就免礼吧,我来找你,谈些私事。”范增抚着胡子转过身,望向刘光,目光炯炯。
刘光看向范增,心里却有些打鼓,范增会亲自入帐内等候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让刘光愈发猜不出这所谓的“私事”究竟所指为何。
“盖聂……现下住在别馆?”范增却不看刘光,兀自落座,这一开口却就让刘光后背一僵。
“是。”刘光低下头,心里却犯起嘀咕,他对范增交代的是盖聂旧伤复发,需要搬出军营静养。
“那他近来,可好?”范增继续问,语气不咸不淡,却听得刘光更加紧张。
“已无大碍。”答的忐忑,刘光忽见范增从怀中掏出一物,是张字条,看样子是传信所用。
“前日打下来的。”范增沉声道,“秦国的信鸽。”
刘光一惊,遂接过字条展开,上面只得一句,“看好盖聂。”这四字让人心尖一凉,其实自从盖聂住进别馆后,刘光便在四处安插了人手以确保他的安全,但之前一直风平浪静,让人甚至觉得,李斯确已相信盖聂死了。
“信鸽是在军营边打到的,应该是在飞向某地的途中。”范增看向刘光,眼中似有所指。
“范师傅担心盖先生有危险?”刘光凝眉,一开口就见范增摇了摇头,皱起眉头。
“教你的军法都当饭吃不成?”范增抬眼盯住刘光,“三军不可无帅,我担心的是你。”端起茶碗来吹口气,老人望向刘光的目光如梭。
“项氏未来的统帅,不应卷入无谓的纷争,你以后,切勿再去看盖聂了。”
刘光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自己整日坐立难安,止不住内心的烦乱。
范增吩咐加派了人手安插在别馆,表面上是保盖聂安全,刘光却懂得,这之中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阻止他踏足别馆。
刘光不清楚范师傅相信了多少他编出的那段瞎话,但显然,现下对项氏来说,没什么比不招来无谓的麻烦更重要了。
靠倚在竹椅上,刘光却一直在思索着那张字条,“看好盖聂”……如果是李斯派来的人,知道盖聂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杀人了事,但若不是李斯,那又会是谁?秦国……
闭目凝神,刘光却觉脑中一片混乱,他理不清思路,不单如此,他发现自己竟无法抑制的想见盖聂!
脑中画面层叠着闪现,总停留在那日,他站在一尺之外,看着屋内的少年站于男人身后,而他远远看着,甚至没有能鼓起勇气跨进那个门槛……
刘光心中一恸,忽然一股莫大的悲哀袭来,让他不愿再想下去……仰躺在椅子上看帐顶,刘光知道范增说的也许没错,盖聂身后有多大的秘密。
从来没人知道,这个男人背负着什么,可能要带入坟墓中,以前项氏容他,是因为一切都还在暗处,而现下,盖聂的存在越发显现出危险,终有一日,即使纵天下之大,可能也难寻容盖聂之所……
东边的山头便动了起来,似有什么在行进着,由小渐大,让地面都微微晃动了起来,说话间,已从山上迅疾地俯冲下来!
是另一队骑兵!
“早看小不点儿要撑不住~”冲在最前面的人笑着大喊道,一身的戎装银战甲,虽带着头盔却藏不住那头飞洒的红发。
“龙且,这边交与你了!”刘光还未喊完,就见红发的魔头忽然目中一寒,横过银枪,如流星一般冲进阵中,光华闪过处,敌军如山崩石头碎一般倒下!
“交给我吧!”龙且一手甩掉枪上的血,扯开嘴角大喊道。
正此时,西边山头的骑兵也一字长蛇状的铺开。
“冲散方阵!”项声举腕一声喝道,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骑兵们便雷霆般的俯冲下来,似扑食的鹰隼,又如饥饿的猛兽,眨眼间已冲入了侧翼阵营。
“杀!”刘光立时一声暴喝,提枪打马!
数千名精骑紧随其后,迅急如闪电地在阵内冲杀,一时间,喊杀声、马蹄声音犹如万钧雷霆,震天彻地!
“兵犹火也,不战,将自焚。”高处山岗上的项梁立于风中,凝眉低语。
“此一战,正是项氏目前需要的,也是……刘光需要的。”侧立于项梁身旁的范增亦淡淡道。
项梁凝视着战场,不语。
“报!”传令兵附身跪下。
“何事?”范增问道。
“召平先生,刚刚故去了!”项梁忽然身子一颤,闭目凝眉良久不言,终于伸手向天。
战鼓隆隆,敲击出特殊的节奏。
“听,这是!”厮杀中不知谁喝出一声,立刻引起一阵骚动,刘光马上侧耳细听,也是浑身一震。
“这是镇魂鼓!”立刻有项氏的人识得并喊了起来。
“这是……为召平先生奏起的镇魂鼓。”不知谁喊了起来,阵内纷纷响起回应。
“召平先生去了?”
“召平先生是被秦嘉这个奸人所害的!”
“为召平先生报仇!”
“对,为召平先生报仇!”
上万人的呼喝之声一起,立时冲天彻地,战鼓隆隆,奏响悲凉,呼应着战场上不觉入耳的喊杀呼喝,更显沉郁雄浑!
刘光听着这记忆中熟悉的隆隆鼓声,拧起眉,攥紧了拳。
这上古时从楚国流传下的镇魂战鼓,曾为三闾左大夫屈原谱为“子魂魄兮为鬼雄”的国殇,刘光在祖父战死时听过,而此时,这隆隆的鼓声中传达的除了沉痛的哀悼,更饱含了冰冷的愤怒,带着不胜不归的觉悟,催动战场上的每一个项氏兵将!
“杀呀!”
最后不知是哪一方先喝了出来,随着这一喝掷地,战场上若炸起一个靛雷般,所有的人都挥动起手中的兵器,耀目的兵戈翻动着残阳的余晖,折射出令人惊心的色彩,两方似都已杀红了眼,脚下踩踏的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近处有血肉被劈开的声音,而远处接连不断的,是枪戟被踩折的声响。
西风劲,残阳将一切都浸染上令人晕眩的血色。
不多时,战场上最后一个秦嘉军方阵被冲散,敌军如同困兽一般四处奔狂。
“对方人数太多!”项声似受了伤,凝眉望向刘光。
“现在怎么办?梁叔不是有计较吗?”龙且一身银甲也已尽染血色,大喊着问刘光。
“等。”刘光蹙眉凝望西斜的日头,几乎话音刚落,虎啸一般的笑声便从背后山口处传来,
“哈哈哈!我来得不算迟吧!”刘光一怔,随后爽笑一声,回身一枪穿了两个步兵,朝着山口喊道:
“黥布兄!”
“哈哈哈,少帅久等!”黥布说着虎目微瞪,身板挺直,从背后抽出一板大斧子,立于山口处,更似个凶神一般,目中暴射出精光,大喝道:
“兄弟们!上!”这一声喊得震天响,几乎吓破了几个近前步卒们的胆,不到眨眼功夫,黥布水帮的汉子们都纷纷冲进了战场,这些人各个身怀绝技,都是啸聚绿林,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武艺和胆识与匆忙集结起来的秦嘉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项氏兵将们见此更是信心大增,这边黥布屹立于阵中,杀人似切瓜砍菜般利落凶猛,刘光和龙且、项声又带领骑兵们来回在阵内冲散敌军,胶着的情势终于转变。
看着自己的战友们接连倒在身旁,一直深埋在秦嘉军内心的恐惧终于爆发,有的兵卒开始向后退去,更有人已经四处逃散,在战场上,恐惧是会迅速传染的瘟疫,一时间,弃甲逃散的声音不绝入耳。
兵败如山倒,就是如此。
“愿降者丢下兵器附身于地,不愿者可上前一战!”刘光立于马上喝道。
顷刻间,丢弃兵器的声音乒乒乓乓入耳。
至此,胜局已定。
提着枪满身的血污,刘光凝眉回望战场,硝烟弥散,处处残兵断戟,胸腔中鼓动的血渐渐冷下来,才感到风声呼啸吹来,脸上似有冰凉的感觉,刘光抹了一把,是血。
楚人的血。
刘光皱紧了眉,忽然胃内一阵翻滚,力量似一瞬被抽空了般,他只觉得手中的枪沉得几乎握不住。
“秦嘉军的致命弱点是,乌合之众,难以堪创,只需打散,不宜亟伤。”闭目向天,刘光低语,召平先生,你要说的可是这句?然,战,怎会不死,如何才能不亟伤敌。
叹息随风而散,无人听闻。
此一役,秦嘉落荒而逃,一半以上的兵力瓦解,项梁下令优待战俘,愿者编入行伍,不愿者自行离去,秦嘉伍内本就有不少当地百姓,大都感念项氏不杀恩德,自愿留下,一日之间,项氏兵力便又扩充了3万左右。
刘光独自逡巡于一片狼籍的战场,直至入夜才回到大帐。
他突觉心头一寒,如真是如此,那么,他真的是一个十足的卑鄙小人了。
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
仇恨,能改变的,远远不仅仅是这些。
我说,你们不会选个不会摔倒的地方谈情说爱么?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麒麟的话,谈情说爱?
他重新审视了一下这句话,弹琴倒是很有可能。
他自嘲似的笑笑。
无论什么原因,于己于她都太危险了,看来,自己要理她远点。
“张良先生,”石兰一身童女打扮,蒙着面纱的脸波澜不起。“不知何事指教?”
还真是姐妹,说话都一个口气。
张良淡淡的笑,“依照儒家辈分来算,你该和子明子羽一样叫我三师公。”
石兰不禁皱眉,勉强牵扯了一下嘴角,“三……师公。”
“算了,”张良嘴角织起顽皮的笑,却转过身去,支开窗子,“不过开个玩笑,你又不是儒家弟子。”
石兰眉头皱的更深了,开口,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好径直道,“你究竟有何事?”
内心浮起一丝顽皮的笑。
算了,玩笑开够了,
张良略略正色,
“那子房就直言了,”
他望着窗外的景致,
“你们究竟在找什么?”
“你们?”石兰不禁警惕起来,“谁?”
“你和阴阳家。”张良望着远处的眸轻轻向着她的方向流转,又回到原来的焦点。
沉默,
石兰开始沉默起来,她知道在这个男子面前随便开口的一句话,都很有可能透露给他重要的信息。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石兰思量再三,才谨慎的开口。
“准确来说,”张良转过身来,漂浮在空中的风带起他的衣袂,看着她,“我什么都不知道。萱也好,星魂也好,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萱?”石兰下意识的开口,“张良先生你是不是叫得过于亲热了。”
石兰的声音冰冰冷冷的,丝毫不同于萱的疏疏离离中带着丝温柔。
“怎么?”张良已经换了副调侃的口气,“我做你姐夫不合适么,”他浅笑,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还是说,你的姐夫,你也会下毒呢?”
石兰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任他继续说下去。
“早就听说,神女峰擅占卜,蜀山擅巫蛊,阴阳家擅幻术,被你下一次蛊,估计我就可以去拜会孔老夫子了。”张良浑然不在意似的继续说道,“看来还是要让子明子羽小心才行啊。”
“你胡说。”良久,石兰才在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张良却不辩驳,轻笑一声,只是看着窗外的一片热闹的天地。
几天前,萱,即是从这扇窗户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