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观赏一部无止境的影片,漫长的旅途仍在继续。
在小巷内,在长街上,在屋舍中……
在商场中,在观景小岛上,在病栋内……
又或是在新拓城区里……
他看到了过去所经历的一幕幕,试图去扭转去改变,又或是最终选择冷眼旁观。
每一次,在结束了选择之后,那道混沌的视线都会自不曾察觉的角落突兀闪现,即便是奋力将其驱除,仍旧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着,向他散播诱惑。
但这旅途终究不是无止境的。
某一刻,一切都归于极静的安宁。
可以听见温热湿润的气流自鼻腔进出。
可以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脉动流转。
睁开眼,空无他物的银白之海化作了漫长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也最终化作了一条笔直的金属长廊,幽蓝的壁灯点缀在檐角,在银白色的墙面上反射出不算明亮的光芒。
他扭头,打量着墙面所反射出的模糊画面,身着一身纯白长衣的青年同样沉默地凝视着窥探自己的存在,眼底不见半分悲喜。
于是,他迈步,向着前方。
越来越多的细节开始随着他的行进,逐渐在他的身边加载。
先是墙壁上的各类用途不明的导线,而后是散落在地上写满各类看不懂符号和图文的纸张,紧接着又是诸多面目混沌行色匆忙的人形。
待到最后,从某一刻开始,这一切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空寂,出现他眼前的,唯独只有这条长廊的尽头。
遍布奇异幽蓝色纹路的大门沉默地耸立着,在终于确认了来者后,无声顺滑地向着两侧打开,显露出其后空旷的大厅。
有身披黑色长衣的男子坐在大厅的中央,双脚交叠着,不知正翻阅着什么,轻快舒缓的曲调从鼻腔中断断续续地传出,神情悠闲地等待着谁人的到访。
似乎是察觉到了樊海的出现,他微微抬头,自帽檐的遮断下勾起一丝弯曲的弧度,伸出戴有同色手套的掌指,平摊着向对面另一把椅子示意。
没有进行任何无谓的询问,身体擅自行动着,在那把高度恰好的椅子上坐下。
有什么轻轻合上的声音。
“……做出决定了吗?”
双手交叉置于膝上,短暂的沉默后,黑色长衣的男子忽然发出提问。
“是的。”
平静的嗓音震动声带,擅自从自行开合的口舌间震荡而出。
“……本着最严谨的心态,我需要再提醒你一次。”
那个人如此说道,声音严肃:“这毕竟是一次完全基于理论模型上的实验,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过合适的实验者,虽然理论上能够完成的可能接近百分百,但在实际推进时具体情况如何,是否会产生排斥或者诱发其他异常现象,都将会是无法预料的。
“也就是说……”
“若是出现最严重的情况,我甚至有可能会死,是吗?”
樊海听到了自己的发言。
冷静的,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仿佛只不过是在陈述今天的晚饭吃了什么一样,全然没有正在谈及自己生死大事之时,应有的犹豫与畏惧。
坐在对面的男子似乎也对此而感到了些许的讶异。
但那情绪的流露也不过只是一瞬,很快,他便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就像当初我们正考虑对外招募试测者的时候,你第一个跑来找我们的那样。”
他停顿了几秒,似乎正在观察青年面上的表情:“能和我说说看,你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难道没有理由就不可以吗?”
“嗯,也不能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自由。”黑衣男子沉吟着,微微歪头,托起的右手手指轻敲脑袋,“我只不过是感到好奇而已。”
他说着,忽然有翅膀扑扇的声响自空无一物的室内传来,黑羽的鸦落在他抬起的手上,眨眼化作一叠码好的文件:“根据我们的协助人员的调查,你的父母尚且健在,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也不过是小毛小病;你虽然自小到大也遇见过不少危险,但那些最后都被妥善解决了,并且没有留下后遗症,本身也具备有出众的能力;你的两个发小都已经觉醒了异常能力,是预定的重点培养目标,有着他们的帮助,你日后的人生也必然是一片坦途。
“可以说,你自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然站在了远超别人的起跑线上。你的生活安逸,涉及广泛,交友也都是良才,甚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有多少条件优越的女孩子正对你有着心动的意向。想来,若是能够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发展下去,你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必定会成就一番事业吧?
“——所以,我才想不通。”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凝视向坐在对面的青年,加重了语气:“是什么,才会让你这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甘愿冒着放弃一切的风险,去选择做一次完全不清楚成功率和回报率有多少的尝试呢?”
樊海沉默着,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无法忍受。”
他低声叹息。
“我无法忍受,唯独只有我一个人被抛下,唯独只有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家人和伙伴,还有花费时间去学习和打磨的一切。”
“是的,你确实说的没错。”樊海点了点头,随后又是摇头,“但这真的有用吗?
“在危机来临的时候,我无法保护他们,我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我珍视的人们受到伤害,然后被嘱咐着一定要独自安全逃跑。
“我时常这样问自己,我真的可以站在他们的身边吗?我真的被他们需要吗?我真的是他们的儿子、朋友,乃至可以被崇敬的前辈吗?
“不,我不是。
“我不过是一个只会自己逃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祈求着一切能够尽快结束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难道身为普通人就是错误吗?”他紧接着提问道,随后又自顾自地给出回答,“不,弱小才是。”
室内一时间再一次回归了安静。
而后,是自对面传来的叹息声。
“我本来还打算规劝你几句的。”黑衣男子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看来,哪怕是我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了吧?”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黑衣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露出笑容:“好吧,那就让我们尽快结束这场无趣的哑谜游戏吧!
“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姑且我也是受人所托的。
“就让我确认一下这最后一个问题:
“倘若真的有机会能够达成全能全知的话,对此,你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