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紫绗在挂断电话后接收了恺撒传来的资料,在默默看了好几遍内容后将信息删掉,回复了恺撒一句:“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然后就关掉了手机,躺在窗下的床上。
黑暗里,夜风湿润微凉。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珐琅吊灯,久久不语。
好几年过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紫绗都会回想一次,回想在高架桥上的全部经过,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她从《脑科学导论》那门课上直到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时间过去,渐渐地她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那个雨夜的画面就像是发黄、开裂、剥落的老照片,连同那个男人的脸,一起模糊。
可她不愿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还记着那个男人了。
如果她也忘记,那个男人就像不曾存在过。
“爸爸,又下雨啊。”楚紫绗轻声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翌日清晨,她做完锻炼,给导师施耐德打了个电话。
“紫绗,有什么情况吗?”
指导老师施耐德接到楚紫绗的电话有些意外,按计划楚紫绗今天下午将从滨海启程,回到卡塞尔学院。以楚紫绗的性格,不会在回来前特意给他打电话,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所以施耐德才有此一问。
“我有私事要处理,需要向老师请两天假,放心,事情顺利我会很快回来。”
楚紫绗不卑不亢,施耐德却留了心。
这么多年,楚紫绗从不会因为私事向他请假,他知道这孩子的过去,所以才会悉心教导她,因为他知道这孩子和他一样对龙族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既然楚紫绗这次破了例,很有可能是她有了什么发现,只是施耐德也知道对方的性格,只能任由她去吧。
“好,注意安全!”
施耐德沉默一瞬便立刻答应了,如果真有发现,诺玛会及时告诉他的。
“明白了。”
挂断电话,她转身推开衣橱的门,角落里躺着一只黑色加长型网球包。拉开拉锁,黑色鲛鱼皮包裹的刀柄紧紧地贴着球拍。
她握住刀柄,刀出鞘一寸,铁青色的光溅出,冰冷的气息沿着手腕迅速上行。
御神刀·村雨,传说中杀人之后自然会渗出春雨洗去血迹的妖刀。有人用再生金属铸造了这柄本不存在的刀,并把它供奉在神社中十年,以养它的戾气。
“你的柏金包买到没有?我都在等候名单上排了两年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只卖给VIP啊?”
“买到了啊,上次去欧洲,我在Hermes家买了几万块的小东西,店员悄悄跟我说还有个现货,我想都没想就拿下了,不过是浅水鳄的皮,纹路不明显。”
“臭美吧你!买到就不错了,什么时候借我背背!”
“小娘子,把小脸给大爷亲亲就赏你好啦。”
“去死去死!”一个女人蜷缩在沙发上,用光脚去踢对面的女人,被对面的女人抓住了。
四个阿姨辈的女人咯咯地笑着,都蓬头垢面,彩妆在脸上煳成一团,正穿着丝绸睡裙在沙发上打滚,喝着红茶解酒。昨晚的三瓶干邑太给劲了,把她们全都放倒了,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在楚紫绗家睡到太阳晒屁股。
“快中午了,吃什么?”有人忽然觉得饿了。
门无声地开了,高冷的女孩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满地易拉罐,还有四个年轻时漂亮得满城皆知的女人,她皱了皱眉:“真乱来,叫佟姨帮你们收拾一下不行么?”
“哎哟紫绗好飒哦,来来,陪阿姨坐会儿嘛。”姗姗阿姨高兴地说。
楚紫绗穿了条水洗蓝的牛仔长裤,一件浅灰色的T恤,全身上下简简单单,斜挎着黑色的网球包,头发上带着刚洗过的檀香味。
姐妹们里楚紫绗老妈第一个生孩子,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玩具,他们每次看到楚紫绗喜欢的不得了。
楚紫绗幼年的记忆是惨痛的,隐约是两三岁的自己被浓郁的香水味和脂粉味笼罩,四面八方都是烈焰红唇,阿姨们抢着抱来抱去,修长的玉手掐着她的小屁股……
“不坐了。我帮你们订了餐,鳗鱼饭两份,照烧牛肉饭两份,”楚紫绗说,“一会儿就送来。”
“你闺女真体贴!”阿姨们都星星眼,楚紫绗就能记得她们每个人爱吃什么。
看了一眼裹着薄毯缩在沙发里的妈妈,楚紫绗摇头,“空调开得太狠,室内温度都到二十度了。”她从地下拾起遥控器开始调节,“空调房里干,多喝水。”
她又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这边对着外面的公共走道,你们穿成这样都给外面的人看见了。”
睡裙姐妹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纷纷点头,拉拉睡裙把大腿遮上,以示自己知错则改。
“出去打网球?”妈妈问。
“嗯,可能晚点回来,跟高中同学聚聚,”楚紫绗说,“你喝的中药我熬好了,在冰箱里,喝起来就不要间断,不然脸上又长小疙瘩。”
“嗯呐嗯呐!乖女儿我记得啦,你可越来越啰嗦了。”39岁的漂亮妈妈蹦起来,双手把楚紫绗的头发弄乱,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啰嗦么?大概是那个男人的基因遗传吧?楚紫绗想。
“记得就好啊。”她转身出门。
后来她明白了男人为什么老惦着“喝牛奶”这件小事,大概是明知道失去的什么东西要不回来,也不敢去要,只想做些事情表示过去的那些不是虚幻的,自己跟过去还有联系吧?
那是通往过去的长长的丝线,似乎只要不断,就还没有绝望,就还可以不死心。
“我对你家女儿这种又冷又飒的女孩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啊!要是我是男人怎么也要把她追回家!”姗姗阿姨高调起哄。
“有这样的女儿,简直要幸福地晕过去了!”安妮阿姨捂着胸口。
“把紫绗送我当干女儿嘛,妍妍?”EB阿姨摇着苏小妍的手臂晃悠晃悠。
“你们就做梦吧!我的女儿哪能被你们这些老女人拐走?”老妈得意洋洋的声音,忽地转为咯咯的笑,“哎哟哎哟别挠了别挠了,开玩笑开玩笑啦,姗姗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女儿的二妈了可以吧……唉哟唉哟不该告诉你我痒痒肉在哪里的……”
楚紫绗在后背带上门,把女人们的喧闹和自己隔开。
车库里,楚紫绗打开奔驰S500的车门,坐在驾驶座上,扳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凝视自己的脸。
精致的面容,纤长的睫毛,挺翘的琼鼻,以及那双温润的大眼睛,若不是长年冷着脸,活脱脱的一个顶级美女。
她低头,从眼眶里取出两片柔软的黑色薄膜。强生日抛型美瞳,畅销的“蝴蝶黑”色,所有潮女都爱的品牌……楚紫绗闭目凝神,缓缓睁眼,双眼之光像是在古井中投入了火把。
她捋了捋头发,缓慢而用力地活动面部……镜中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那张脸坚硬如冰川,而瞳孔深处飘忽的金色微光就像是鬼火,没有人会愿意和此刻的她对视,如矛枪般的狞厉之气无声地扩散,看她的眼睛,就像眉间顶了一把没扣保险的枪。
有时候楚紫绗也会搞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她戴上黑色墨镜,打开地图输入了目的地滨海大道,随后直接语音,“启动!”
引擎高亢地咆哮,齿轮绵密地咬合,动力均匀地送至四轮,宽阔的轮胎如同野兽扑击之前蜷曲的爪子那样抠紧地面。
卷闸门缓缓地提升,阳光如瀑布洒在挡风玻璃上,楚紫绗松开刹车,油门到底,引擎欢呼起来,奔驰S500如发硎之剑刺破盛大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