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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高台的赌徒们来回扫视,最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固定在了先前出手的男子身上.

确切说,是他手持的弩弓上.

“怎...怎么了?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刚才那一箭又不是我射的!”见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朝向自己投以无声的注视,男子脸上顿时失去了桀骜不驯的表情,慌张得连忙解释道:“不信的话,你们用眼睛对比一下,两支箭的型号完全不一样好么!?”

不得不说,男子虽然先前嚣张跋扈,看起来一副头脑简单的模样,但实际上还是挺聪明的.

在这短暂的几秒内,他便已经想到了比起用无力的言语,更能够有效澄清自己嫌疑的证据.

“来,你们自己看!”

将弩弓中预备待发的箭矢摘取下,男子抓住它举高手,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所有人的眼前:“都看清楚,这才是我的箭!”

要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倘若真的背上了这口一黑锅,那别说之后赌场的惩罚,光是此刻其余赌徒们的仇视,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别想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

窃窃私语.

认真来回比较一下两支箭矢,确认两者并非同一型号后,赌徒们这才选择放过男子,随即各自扭头和身旁的亲朋好友压声交头接耳了起来.

一时间,原先死寂的赌场恢复了刚才般的吵闹氛围.

只不过,这回已经没有什么人去在意‘商品’的苟活.

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究竟是谁射出的那一箭?」这个问题吸引了过去.

——除了几人以外.

“先生!”压低话音,侍者微微弯腰,凑近了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回座位上的刘正伟,急声道:“您这样做,已经算是违反规则了!”

“......哦?”

“「违反规则」?”闻言,刘正伟下意识地轻弹了一下平放在自己膝盖上的特制弓的弓弦,疑惑道:“可是,按照你刚才的说明...不是说当前阶段的唯一规则,就是禁止杀死他么?”

侍者一时语塞.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可这里的赌徒们,一直都是想着法子去削弱‘商品’的抵抗能力,加速活死人将其杀害的进度.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转而去击杀活死人.

所以...这是否符合规则?

“抱歉,我要向上层请示一下.”侍者说着,飞快地拿出了通讯器进行沟通.

见此,刘正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自己身旁同伴们复杂眼神的注视下闭上了双眼,开始养精蓄锐.

和其他区域的吵闹不一样,他们这里的氛围仍然是压抑至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去.

直至等待了好几分钟过后,侍者这才关闭通讯器,结束通讯.

“抱歉,先生.”

抬头看向刘正伟,他说道:“鉴于您刚才的行为,本场最终决定还是只能让您离开.”

“不过,作为诚意...您的筹码,本场将原封不动退还,并且不会追究责任.”

闻言,刘正伟这才睁开了双眼.

“呵...「责任」?”

“这难道不是你们赌场自己规则本身的漏洞么?”他似笑非笑,嘴上毫不留情:“让我这个新手来负责任,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欺负人了?”

“...您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

面对侍者的为难神色,他平静开口:“我只是觉得你们赌场平时捞了不少油水,结果一遇到点小挫折就受不了,玩不起就准备赶人走...这副模样,实在是太丑陋了.”

“不过,我也知道你只是一个打工人.”

“所以...既然大家都同样是为了生活,我也不会太难为你.”

“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把我的想法转达给你上层.”他的话锋一转:“之后,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愿意接受,你看如何?”

“......好吧.”

见刘正伟没有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侍者不由庆幸地呼出一口气,妥协道:“我要怎么配合?”

“嗯...就帮我这么和你的上层说吧——”

垂眸,以手轻抚弓身,感受着指尖传递而来的冰凉触感,少年平静道:“「倘若...我不准备走,而是想接着继续赌呢?」”

闻言,别说侍者,就连在场的另外三人也都不禁愣住了.

“......您是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是有在开玩笑的样子?”

侍者只得再次通话.

当然,并没有转达原话.

他可不想丢掉饭碗.

这一回......

没过多久,侍者便结束了通讯.

“......从结果来看,上层同意了.”

带着一丝于心不忍的神色,他叹息着长话短说道:“只不过...作为能够继续下注参赌的代价,您必须亲自上场一次,并且成功活过三分钟.”

“只有这样,您才能全额获得在上一场赌局中赢得的等量筹码,并且被本场允许继续参加从今往后的赌局.”

这是利诱?

这是威逼?

亦或者是两者皆有?

不论如何,光是从「要求客人自己下场」这一点上来看,就足以证明,赌场上层已经毫不掩饰对刘正伟刚才所作所为的严重不满了.

“不是,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凭什么你们赌场自己的失误,却要让我的兄弟付出代价?”闻言,旁边的宋彦明终是忍不住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欲要站起身来,散发出准备靠近侍者来个近距离探讨的气势:“我跟你讲,要是不说清楚,今天这事就没完!”

听到他这般似乎即将准备干架的言语,另外两人的脸色不由顿时一变.

虽然他们两个正是被宋彦明这种「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气概吸引,所以才会同他成为好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两个不会因此而在心中怒骂此刻的他像个笨蛋.

开玩笑.

他们什么身份?

赌场什么身份?

鸡蛋强磕石头,不要命了!?

只不过,还未等两人张口说些什么劝阻——

“放心,彦明哥.”

有人抬起手拍了拍宋彦明的肩膀,劝说道:“交给我来处理吧,不要激动.”

“你上层的条件,我接受了.”刘正伟转向侍者说道,“不过嘛,既然你们想要刁难我...那么,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稍微答应一些小要求,可否?”

“......这得看您的要求范围.”

侍者给出暗示.

赌场上层想让猎物「咬勾」,就必须先心甘情愿付出「饵料」.

所以,这并非所谓的谎言,而是他确实能使用刚被分配到的微弱权限满足刘正伟.

“放心,我不像你的上层,并不会提出多么刁难人的要求.”

“毕竟,我可没有那么不知好歹的胃口.”说着,刘正伟回过头瞥了旁边的三位友人一眼:“所以,只要把我朋友们在刚才那一局里赢来的筹码全额交出来就行.”

“只要你们能够做到,我就立刻上场.”他承诺.

“不行!我不同——”

还未脱口而出的话音戛然而止.

“......您确定吗?拼上命,就只是为了这么点小要求.”

从眼前的少年背后,那另外两人强压着挣扎的宋彦明不让起身、同时捂住嘴不让他出声的滑稽模样上收回视线,侍者再看回眼前,只觉得有些不值.

“可以吗?”

回答的,只有一句三个字组成的反问.

“......请跟我来,这边走.”

侍者叹息着,转过身去,背对向了他.

行为不言而喻.

“张帆,潘林,彦明哥就先拜托你们了.”

见此,刘正伟微笑着回过头看向三人:“我去玩玩,很快回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熟悉,甚至连语调也同样如此.

然而,此刻的张帆与潘林两个人,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嘛,这也不怪他们突然如此.

毕竟......

倘若一个人,偶然意识到自己周身发生了某种诡异事件的话......

那么......

身体因为恐惧而产生应激反应,不也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么?

“好...好的,这里交给我们两个吧.”

压抑住情不自禁有些颤抖的声音,张潘勉强咧了咧嘴角,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不需要顾虑我们这边,您...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嗯,谢啦.”

瞧见两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先前不同,少年也并未在意,只是淡淡笑了笑,随即将头转过去,跟随在侍者的后方,朝着通往来时道路的方向缓步前行.

两人离去.

仅留下相互身为同伴的三人.

“喂,你们两个刚才干嘛呢!?”

“就因为那么点蝇头小利,你们两个家伙就同意让阿伟去以身犯险!?”待侍者和刘正伟离远、直至离开了当前区域之后,宋彦明这才感觉到身旁两个友人对自己的束缚逐渐减弱下来,于是连忙抓紧时机奋力挣脱开来,朝向他们满脸愤怒道:“我真是特么瞎了眼,才把你们两个当兄弟!”

说罢,他迅速站起身,准备追上已经离去的刘正伟.

“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一点!?”

“笨蛋,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么!?”

见此,张帆和潘林不由得再度用力限制住他的行动,将其压回座位上,各自带着一丝恼怒口中给出了饱含「恨铁不成钢」意味的相同答案——

“虽然「外貌衣着」、「言行举止」等各方面程度表象看上去完全一致...但,这个人的「内在」,根本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刘正伟」!”

......

货梯里.

抬手.

侍者按下设置在电梯门框旁的按钮.

伴随着略微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敞开在两人面前的锈蚀铁栅栏门扉这才分别自两侧缓缓收回,最终紧闭了起来.

——宛如一座囚禁内物的牢笼.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入口.”

问答简洁至极.

从上衣的内侧口袋中取出钥匙,没入按钮下方的锁眼之中转动,侍者熟练地解除限制,拉开暗格,按下了设置在内的隐藏按钮.

货梯开始运作.

感受着脚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失重感,“刘正伟”缓缓闭上双眼,开始计数起自身规律的心跳.

......

“叮~”

当第六十七下心跳声落下,清脆的门铃同时响起.

门开.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条和上层差不多的通道.

只不过,比起上层,这里的氛围则略显得有些冷清.

不......

相比起「冷清」,或许应该用「了无生机」这个词来形容,才更加贴切一点.

无言.

侍者率先迈步向前,“刘正伟”慢行其后.

寂静.

就连本应该微乎其微的脚步声,此刻也是显得如此清脆响亮.

走过一段不短不长的路途之后,两人先后驻足停顿.

抬手.

只见侍者略微弯曲指节,轻轻敲了几下面前的铁门.

许久.

象征回应的脚步声传来.

一张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已死之人的面孔,就这么忽然出现在了铁窗后方.

“人已经带来了.”

平淡开口着,侍者略微侧步,将站在自己后方的“刘正伟”展示而出.

“接下来的事情,上面说交给你们处理.”

说罢,他转过身去,朝向两人来时的方向迈开步伐,原路返回.

“你就这么走了?”

“我需要去履行之前的交易,请恕无法陪同.”

随口一问.

随口一答.

两人凝视着各自的前方,没有谁侧目看向仅就在身旁的对方.

“虽然这么说,或许已经有些晚了...不过,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您是客人,请随意.”

“为什么要选择这里?”

“很明显,你并不喜欢这个环境.”抬眸,少年仰望着通道顶上不时闪烁着惨白灯光的老旧灯泡,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虽然你已经在尽力地自我欺骗...但很可惜,从我的视角来看,你的五官还是没有选择向内心妥协.”

话音落下.

叹息响起.

“......我只是想活着.”

一份不愁吃喝且安全轻松的工作,远胜过廉价的自尊与道德.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您多保重.”

随着最终的道别,侍者迈开步伐.

两个人错身而过.

......

“您好,能劳烦开个门么?”

待后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少年这才终是回过头来,向前一步,目视着面前已经不再后有面孔静候的铁门,学着侍者之前的模样敲了敲.

很快.

象征回应的开门声响起.

只不过,待门敞开之后,“刘正伟”却不禁一愣.

“您...您好,请往前走.”

目视了一眼站在门外不知为何面露错愕神色的客人之后,这位看上去年仅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便迅速地低下了头,深怕自己的目光会有所冒犯.

“......”

似乎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刘正伟”沉默着遵从了少年的「恳求」,迈步踏入门后,进入了这片未知的地带.

无言.

聆听着从身后传来的关门声响,他轻缓地迈着脚步继续前行.

眼中倒映着的景象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长廊还是那样的长廊.

只不过,环境从过度的「明亮整洁」变成了略微的「昏暗肮脏」.

囚笼还是那样的囚笼.

只不过,牢门从原本的“禁闭室铁门”变成了夸张的“监狱版铁杆门”.

处境还是那样的处境.

只不过,囚徒早已经不再怀抱恐惧,只剩下了被磨灭意志后的麻木.

寒风卷携着夜雨自墙上的铁窗灌入,淋湿他们蜷缩在枯草堆上的身体,却造成不了丝毫显眼的本能性颤抖.

“刘正伟”没有停下过脚步,却也没有未注视过长廊两旁囚笼内的每一个「活死人」,将他们的模样皆刻映在自己眼底.

一步.

一步.

他仍然在行走.

直至某个瞬间——

“......先生?”

见眼前迈步前行的客人突然毫无征兆停住了脚步,身为此地看管者的少年不禁下意识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然后,他看见了眼睛.

机械般僵硬的速度,循声而缓慢转向望来的眼睛.

夜风阵阵.

火把摇曳,欲熄又燃.

在那双倒映着火焰的黝黑眼眸中,少年虽然能够看见景象应有的暖色调,却感受不到任何本该同样应有的暖意.

那是倒映事物的镜子.

也是吞噬温度的空洞.

“为什么要选择这里?”

夜风卷携着似有似无的一句轻问,让燃烧中的火把无声无息地再次摇曳了起来.

“我...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了.”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句仿佛只是随口的询问,少年的心中却骤然警铃大作,来自身体本能以及潜意识的双重催促,他情不自禁下意识从嘴中爆窜出尚未经过任何修饰改良的第一语句作为回答:“所以,我必须要选择一个低风险又能够拥有可观收入的工作,去养活和我相依为命却年龄尚小的妹妹,我现在唯一的家人.”

他的语速极快,仿佛一柄在疯狂喷射出子弹的机枪.

重归寂静许久,朝前方行走的脚步声终究还是响了.

聆听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少年终是无法压抑心中因为恐惧退去而产生的惬意感,忍不住长呼出一口气,同时想要借着视觉分散下注意.

于是,他向前几步,走到了前者刚才忽然驻足凝视许久的牢房前,朝向内部探去视线.

一如既往的景象.

不过是一名妇人面对石墙蜷缩在枯草堆上,颤抖着身体轻微啜泣的模样.

作为这里的看管者之一,少年自然必须清楚“商品”的来源地与身体状况.

所以,他还很清晰的记得,眼前这个“商品”,是最近才从「拾荒」部门那边低价收购过来的,尚且未上过场.

“哟,居然还真敢进来啊,你.”

前方有什么声音毫不避讳的传来,话语中充满了「藐视」的感觉.

闻声,少年不由收回了视线.

加快脚步,他朝向前行赶去.

......

“哟,居然还真敢进来啊,你.”

听见前方传来明显是针对自己的话语,“刘正伟”不由将注视着身旁牢房内囚徒的目光收回,转而循声投向前方.

一扇门框两旁各插着一支火把烘托氛围的门扉.

一个倚靠在旁边石墙上朝向这边似笑非笑的人.

很显然,所谓的「入口」与「出声者」已经不言而喻.

无言.

没有理会这个倚靠在墙上,双手抱胸似乎是要准备看戏的人,少年仍然迈步向前,凑近了这扇已经近在眼前的门扉.

抬手.

他将手掌触碰在了这扇带着石质粗糙触感的冰凉门扉上.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发力推动的瞬间——

“不好意思啊,这位客人.”

不再如同刚才死气沉沉地面无表情,只见男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以仿佛正在强忍着笑意的声线抱歉道:“一分钟前,本场为了将气氛烘托回原先的模样,最终只好决定限制您的武器,想借用您之前高超的箭术让其他客人们再度热闹起来.”

“当然,作为歉意的赔偿,本场忍痛割爱,会将您在上场赌局与本场赌局中获取的筹码全额翻倍,还望您能够多包涵,让双方和气生财.”

他的态度敷衍,甚至就连伪装的打算都没有.

见此,少年不由得笑了笑.

“那么,我可以申请借用一下你们分发的武器么?”

“抱歉,本场并不提供任何远程武器.”

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

所以,才能相视一笑.

“好吧,我明白了.”

耸了耸肩,少年若无其事地将自己仿佛想要把眼前这张面孔深深记在脑海里的藏寒目光收回,叹了口气,以一副无奈的神情回过头,重新面视向了面前的门扉.

“先生——”

背后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回过头,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虽然略微带有恐惧,却更多是饱含善意的眼睛.

......

这并非是这位年仅十二岁左右的少年,第一次目送着「挑战者」进门.

他很清楚.

他们愚昧.

他们勇敢.

他们是在为了自己以及重视之人,愿意拼上性命去赌上「未来」.

所以,他尊重他们.

所以,他敬佩他们.

所以,他作为自己——

“请您加油,活着回来!”

无论多少次,都会给出源自真心的祝福.

“呵......”

似乎有人的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些许.

将心比心.

对于他人的真心善意,唐萧林向来尊重.

所以——

“谢啦,少年.”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给予真挚的「回礼」.

“这么冷的天,还是早点回去陪伴家人比较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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