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暗夜的幽静,大地渐渐从睡梦之中苏醒.
曦光柔和.
熟睡中的少女微微颤动眼睑,不一会儿,她这才终于缓慢地挣扎着睁开自己的双眼.
“......这里是?”
松懈之躯骤然紧绷.
惺忪睡眼恢复清明.
然而,虽然如此......
少女的这份习惯性谨慎,却仅是在下一瞬,便已经如同本就不存在般烟消云散.
“......看来是回来了呢.”
注视着自己房间内早已看惯的天花板,她缓缓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中的警戒.
不过,还未等她再有任何动作——
“哦呀,终于醒了么?”
房间内,一道言语轻轻响起.
似有着什么顾虑,声音很轻.
不过就算这样,在这安静的空间中,其也足以发挥出不同寻常的分贝效果.
“早上好.”
“早上好...等一下,按照你的性格,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要准备质问我,因为什么动机而出现在了你的房间里吗?”
“仅限这次.”
略微施力让手掌挣脱来自身旁的莫名束缚感,我妻由乃抬臂掩目阻挡透过窗帘仍然略微刺眼的阳光,感受着脚踝处已经不再如同昨晚剧烈的疼痛,以似乎还未睡醒的慵懒语气缓缓开口回应道:“有劳你帮我做应急处理了,时崎.”
此乃实话.
是少女发自真心的道谢之言.
———只不过,仅限后句.
若要问为何如此的话——
“真是的,什么叫做『按照你的性格』啊......”
虽然没有直言说出口仅是给出了淡漠回应,但她却已经在自己心中开始幽幽抱怨:“在你眼里,我看起来难道就像那种没有观察力且不分是非的愚蠢家伙吗?”
古云:时间改变万物.
哪怕沧海,亦或桑田.
自然,人也并不例外.
彼此的长久陪伴,足以皆是对双方造成不可逆转的潜移默化.
同时,信任日积月累.
无需言语,尽在不言.
不过,就算如此......
有些悲伤,却别说陪伴...甚至就连时间也无力抹消,只能尽可能地将其冲淡.
“气色不错嘛.”
望着同事躺在床上神情懒散地抬手遮挡刺眼阳光的模样,时崎狂三不由无奈摇了摇头,随即轻步走至窗旁将留有一丝空隙的窗帘给拉个严实,同时口中发出评语感言:“看样子,你这回似乎确实有久违的睡个好觉呢.”
我妻由乃没有反驳.
毕竟,相比起以前...她这次可谓是真的睡了个好觉.
『久违』
那么,究竟有多久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
哪怕是当事者本人,也亦是如此.
因为,她早已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习惯养成自然.
日积月累的重复,被迫学会接受.
“今天...似乎是你第一次比我早醒.”
不再被阳光的刺眼困扰,我妻由乃自然而然便是将遮目之手放下,随之转而继续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同时口中似是感慨着什么呢喃道:“说实话,我本以为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会发生.”
多年以来,这是少女首次能够可以惬意的一觉睡到天亮.
梦魇缠身.
无论拥抱或者逃离,每个人的过往终有天都会追上自身.
无人例外.
“那么,感觉如何?”
听见身后同事的感慨轻语,掩藏在少女瀑布般修长刘海下似如红玉般璀璨深邃的眼眸之中,不由缓缓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
“首次体验被人叫起床,有什么感想吗?”她笑问道.
“啊?感想?能有什么感想?”
“什么都可以,稍微说点嘛.”
时崎狂三笑语着,调侃道:“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你的第一次不是么?”
“......能不能别用那种会让人一不留神,就会产生误会的说法?”我妻由乃没好气道.
“不过,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
纤指轻挠白皙脸庞,她的脸上露出思索神情,最终还是略微犹豫给出了答案:“只能说,感觉...还不赖吧.”
“哦呀?”
听见同事如此言语,拉拢窗帘的时崎狂三顿时情不自禁回眸望去,诧异道:“真不像你,居然意外的坦率呢.”
“吵死了.”
似是有些恼羞成怒,又似是短时间内想不到反驳之言,我妻由乃咬牙切齿,声音不知不觉间大了许多:“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进来我房间的?”
“声音不要这么大...还有,我只是来叫你起床.”
“呵,你觉得我会信?”
因为信任.
所以怀疑.
“话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有理会来自同事的冷语反问,时崎狂三似如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还有哪里会痛?需要再处理下么?”
“暂时没有必要.”
感受着几乎快要彻底消散的淡淡疼痛,我妻由乃心中虽然对于时崎狂三听完前言没有选择和自己斗嘴而感到惊讶,却仍然还是坦诚回话道:“疼痛感差不多已经消退,我认为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是么?”
似乎有人松了口气.
“那就好.”
直至这个瞬间,少女这才终是感受到自己心中积攒了整晚的担忧彻底消散殆尽.
因此——
“既然如此...那么,纠正一下——”
话音轻响.
似是准备不再顾虑什么,只见时崎狂三脸上笑容中耐人寻味的感觉略微减少,取而代替的则是越发浓郁的调侃之意.
“我亲爱的老同事啊,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哦?”
没有胡编乱造般的恶劣欺瞒.
也没有特意卖关子吊人胃口.
带着恶作剧一般的微笑,她幽幽轻语道:“非常遗憾,昨晚帮助你做应急处理的人...其实,并不是我呢~”
“......欸?”
连下意识地眨眼都已经忘记.
脑中空白,彻底宕机.
闻言的当事人自然并非愚者.
于是——
“你...你这个家伙——”
挣扎着爬起身来,面色略有羞红的少女气势汹汹,准备将正在『故意捉弄自己』的同事就地正法.
然而,下一瞬......
“真是的......”
望着想要下床,却在撑起上半身下意识侧目注视身旁之后就骤然宛若雕塑般陷入僵硬与死寂的我妻由乃,时崎狂三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声音别这么大』了吧?”
轻手轻脚,无声无息.
小心翼翼,唯恐惊扰.
深怕吵醒坐在床铺旁一张似是为了照顾病患、这才从别处随意搬来、不符合房间原本摆设的长椅上,此刻正在依靠着椅背、疲劳睡颜微微仰天的少年,她动作轻柔地将手中从自己房间拿来的预备被褥披在了他的身上.
“......昨晚,是唐萧林先生送你回来的.”
明明清楚自己的同事肯定深知此事,时崎狂三却仍然情不自禁将这句话当做了接下来的开场白.
“他很关心你.”
“把你放下的瞬间,他就已经想到该如何帮你应急处理.”
回想着少年昨晚寻找冰袋之时的慌乱焦急,对比着他曾经在野外思考生存的镇定自若,她轻声道:“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那种仿佛正在争分夺秒般的表情.”
“而且看得出来,他很不放心由我来帮你进行医治.”
微微躬身,端详着面前少年的安慰睡颜,少女的声音不经意间再度轻了几分.
“不是因为怀疑我的身份,也并非是因为主观上的厌恶......”
她的笑容无奈,其中带着一抹他人看不出来的欣慰.
“他只是...想尽己所能,给你提供最佳的治疗而已.”
素手轻抬.
纤指灵巧镊起少年肩头即将滑落的被褥,轻柔贴近脖颈,以防再次下坠.
“学长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谁知道呢?”
听见身旁的轻声询问,仍然还在端详少年睡颜的时崎狂三张口短暂无言几瞬,随即幽幽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或许是半个小时前?或许是一个小时前?或许是一个半小时前?”
在场的两者并非盲人.
自然,她们皆是能够看出少年此刻这副『哪怕被迫聆听交谈,却依然还能维持熟睡状态未被吵醒』的疲惫模样,无疑是睡眠时间最多尚未超过两个小时.
“......现在是几点?”
“我进来房间之前,是七点二十分.”
时崎狂三如实回话道:“现在嘛,我就不知道了.”
“怎么?你有什么急事吗?”
“不......”
话音尚未落下,便是已被一道清脆的铃声悠悠打断.
两道视线望去,汇聚在了一台青蓝色的翻盖手机上.
老旧机盖表面,代表接受到信息的指示灯幽幽闪烁.
然而,手机的使用者,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阅读查看.
她第一次如此.
静静注视着少年熟睡的侧颜,酒红色的眼眸中再无其他.
她端详着他.
她观察着她.
空间寂静无声,却又莫名显得是那么的和谐舒适,以至于让身临其中之人完全不愿打破这份平衡.
直至许久......
“......时崎,她们回来了吗?”
声似呢喃,却足以驱散氛围.
“谁知道呢?”
收回观察许久的视线,少女调整心态重新继续看向我妻由乃,回复道:“你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之间消息最灵通的那个啊...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呵...说的也是.”
听闻此言,似是认清了什么现实,我妻由乃苦笑一声,终是收回自己注视着少年的目光,随之转而看向了安静放在枕旁的老旧青蓝色翻盖手机.
素手轻抬.
毫无顾忌.
当着同事友人的面,她缓缓拿起手机,翻开机盖开始阅览起每天随机时间接收到的今日消息.
时崎狂三没有偷看.
不,说到底,她也无需偷看.
毕竟,她很清楚......
很清楚,我妻由乃每次在她身旁拿出手机查看之时,都完全没有丝毫设防,甚至都简直可以堪称邀请.
但,哪怕如此,她至今也依旧尚未知道其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你要出去?”
“......嗯,稍微有点事想要处理一下.”
缓缓起身.
轻缓下地.
少女控制自身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远么?”
望着我妻由乃微微踮起脚尖扭动腿部似是在确认知觉的模样,时崎狂三不由道:“需不需要我也一起去?”
“不必了.”
闻言,我妻由乃不禁一笑:“不远,就在隔壁,很快就回来.”
“好吧...不过出去之前,先把这个穿上.”
说着,时崎狂三将早就预备在同事枕边的御寒外衣拿起递给了她:“你感冒我无所谓,不过到时候要是生病,唐萧林先生和我可就有得忙了.”
“......谢谢.”
没有斗嘴.
少女仅是接过衣服套上,随即道出心中所言.
“学长他......”
两人错身而过.
推开闭合门扉,走路姿态略有着踉跄的少女,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就在踏出房间的瞬间——
“不.”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她的步伐骤然停下.
顷刻——
“萧林他...就暂时劳烦你照顾一下了,时崎.”
话音轻响.
缓缓合拢...门扉终是重新闭合.
将少女的身影,从身后友人的注视之中彻底隔绝了出去.
......
“这样就好.”
垂眸,凝望着抓在自己手中想要放下却因常年依赖而不愿舍弃的老旧青蓝色翻盖手机,我妻由乃淡淡地笑了笑.
眼中的景象还未消失.
耳旁的言语尚在回响.
纤指的触感依旧温热.
昨夜的记忆仍然鲜明.
“真是个大笨蛋啊......”
轻叹幽幽,荡漾悠悠.
鼓足勇气,她终是将它放下一回,准备做出自己的决定.
是第一次.
不过,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偶尔做一次好事…也无妨吧?”
纤手垂下.
无视指引.
少女朝向前方,踏出了一步.
......
“时崎小姐,天色已晚,你赶快去休息吧.”
“欸?可是......”
“请放心,有我在.”
凝视着少年的清澈眼眸,时崎狂三甚至无需试探,就能够感受到他的想法意图.
因此,她安心.
因此,她担忧.
“唐萧林先生,这里还是由我来吧.”
“毕竟...天色确实已晚.”目视着少年面容上无需观察就能清晰感受到的疲惫感,她不由劝阻道:“所以,唐萧林先生不妨直接住下,稍作歇息如何?”
“多谢好意,不过免了.”
微微一笑,少年委婉拒绝道:“等我妻小姐的伤势消肿得差不多之后,我就会离开.”
“......好吧,我明白了.”
不,你明白了什么?
“那么,我就先去休息了.”
等一下,为什么是我?
“晚安,唐萧林先生.”
......
把身为同事的责任抛给他人,自己却悠哉睡觉......
———你可真是个低劣的女人.
......
“......唐萧林先生?”
“早上好,时崎小姐.”
深知自己的食言,在望见少女推门而进、双目对视的瞬间,少年脸上便是不由缓缓扬起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抱歉,稍微出了点事.”
心怀歉意,他开口解释道:“我昨晚本想要离开,我妻小姐却忽然有了突发状况.”
“......她怎么了?”
“她...似乎做了个噩梦,表情非常痛苦.”
垂眸.
凝视着身旁躺在床上,哪怕此刻也正在用双手紧握自己手掌,似是在深怕他离去的少女,他脸上原本的尬笑不经意之间缓缓消失,转而变成了严肃却暗藏温柔的神情.
“然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轻声道:“我只能整夜冒昧地握住她的手,以此告诉她...在她醒来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
闻言,时崎狂三不禁笑了.
她笑的很轻.
轻得近乎看不见略微上扬的嘴角,可是却又能明显感觉到堪比透过窗帘照进室内的几缕微弱阳光一样温暖.
“需要我保密吗?”
洞穿少年的心中所想,她体贴的主动开口问道.
“嗯...还请拜托了.”
“毕竟......”望着我妻由乃安稳的睡颜,他轻声低语道:“我想....我妻小姐她,肯定不会允许我看见她的这一面.”
......
“真是个大笨蛋啊......”
轻叹幽幽,荡漾悠悠.
结束回忆.
微微躬身,再次开始端详熟睡中的少年.
在少女宛若瀑布般垂下的修长刘海之下,是一只虽然似如红玉般璀璨深邃,此刻却因暗藏着万千思绪而伤感的眼眸.
她确实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
她却会有一种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的感觉呢?
无法理解.
因此......
“偶尔做一次好事…也无妨吧?”
安静的房间之中,有人轻声呢喃.
......似如麻痹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