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如既往.
地点，一如既往.
甚至就连周身之人，也是一如既往.
坐在面试等候室中，男子目光微微来回扫视，不着痕迹打量着除去自己以外的所有在场之人.
“没有新面孔呢......”
见此，男子却没有感到惊讶.
毕竟，包括他在内，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谓皆是老油条了.
除去只有少数几个的真心求职人员以外......
剩余的其他人，包括男子在内，都只是来这里消磨时间罢了.
———坦诚点说，就是想要调戏身为面试官的妹子，以此取乐.
“哟，这不是老张吗？”
瞧见自己的熟人，一名大汉顿时便是来到了男子身旁，接着紧挨他缓缓坐下，嬉皮笑脸道：“真是好巧，你今天也来啦？”
“怎么，我难道不能来?”
闻言，男子不禁立即没好气地拍掉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汉之手，不满道：“就只允许你个lsp每天想着怎么勾塔妹子，不允许我找个地方随便坐坐打发时间？”
“嗨，瞧你这话说的......”
被男子点破心中的动机，大汉不由下意识抬手尴尬地挠了挠自己脸庞，却仍然面色强装镇定的说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
“呵.”
闻言，男子却是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冷笑，“我说不像，你自己信么？”
“......有一说一，确实.”
单手捂着脸，大汉表示自己无法否认.
毕竟，他向来都是个正直且坦诚的人.
“呵...终于，开始了呀.”
望着一名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却又似乎因责任感而重新仰首挺胸朝向不远处的面试间走去的真心求职之人，大汉身旁的男子，脸上不禁顿时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色.
———他想要看见.
———想要看见那些真心求职者被拒绝之后，脸上所会展露出的绝望神情.
因为，对于男子来说......
那，正是在轮到他上场耍无赖调戏妹子之前，最佳的解闷方式.
只不过，十分钟过后......
这一次，待求职者从面试间出来之后——
“......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之间，男子已然微微皱起眉头.
———不对劲.
虽然不清楚自己脑内究竟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但，男子很清楚，自己既然会产生这种感觉，那么答案就一定存在于自己此刻置身的周边环境之中.
因此，他再次快速扫视了一遍自己周身的所有事物.
于是——
“这......”
目视到面前之人转瞬的侧颜，男子不由自主愣住了.
望着求职者渐渐远去的背影，回过神来的他明白了一切.
“他的眼神...变了.”
求职者虽然如同往常一般离去......
但，男子刚才却清晰看见，求职者的眼神之中，竟是已经彻底没有了曾经那般可以供自己取乐的绝望.
———面庞虽然残留着失落，眼中却固守着希望.
———甚至就连离去的背影，也都不再散发颓废.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子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就在那一如既往地十分钟面试时间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一个人往常状态的事情.
“嗯？”
听见身旁之人似乎在轻声低语着什么，本来因还未轮到自己而感到无聊从而选择闭目养神的大汉不由缓缓睁开双眼，侧目朝向男子投去带有困惑的视线，“老张，你刚才有在说什么吗？”
“没有.”闻言，男子面不改色的做出了回应，“可能是你听错了吧.”
借着回话的机会，男子也是得以重新集中起暗自思考的注意力，然后重新让目光带动自己的思维继续观察周身.
———今天的面试...或许，会有好戏看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男子淡淡笑了一下.
时间缓缓流逝而去......
随着离去之人缓缓增多，面试等候室中的氛围也是逐渐悄然变得宛若冰封而起，安静到甚至足以落针可闻.
只不过......
哪怕至此，男子的脸上也依然挂着颇感兴趣的神色.
并非刻意伪装，而是发自真心.
“真是有趣啊......”
望着又一名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而到来此处的老油条脸上挂着颓废神情，精神恍惚着从自己面前迈着颓废步伐缓缓离去，男子不禁感受到自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愉悦正在滋生，让他简直快要无法自拔.
“我说啊，老张......”
同样望着眼前之人的离去，大汉却是宛若再也无法让自己继续保持下去冷静一般，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担忧神色，“今天的面试...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与男子相同，大汉也是发现了异常.
不过......
发现异常的人，并非只有他们两个.
曾经还有几个.
是的，『曾经』.
毕竟，那几个不像男子一般渴望看戏，又不像大汉一样反应迟钝的老油条们，早就也已经因意识到不对劲而共同迅速地溜之大吉了.
“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不过，既然我们都已经坐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见大汉已然察觉，男子也就没有准备说些什么想要隐瞒或者敷衍的言语，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难道，你还仍然宁愿就此半途而废，也不愿意选择进去一探究竟，当做给自己消耗的时间一个交代？”
“这，我......”
听到此言，大汉不禁一愣.
实话实说......
此刻，他真心渴望着离开.
只不过，哪怕心中这么想，他也必须承认男子对自己的言语非常有道理.
因此，最终......
“好吧，我留下来.”
宛若因自暴自弃而放弃思考一般，大汉抬起双手粗暴地挠起自己的头发，同时口中发出无奈长叹，“你说得没错...我若是现在想跑路，那恐怕就真算亏大发了.”
于是，两人继续等待.
时间缓缓流逝而去......
一个.
两个.
三个.
......
随着一个个求职者或是老油条的离去，面试等候间内的氛围便是莫名变得越来越古怪了起来.
期间，又是有几个人忍不住溜之大吉.
因此，本就没再剩下几个挡箭牌的男子和大汉，很快也是迎来了他们的面试回合.
———他们是最后的两人.
“终于轮到我们了啊......”
从离去者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环视一圈周围除去自己和身旁友人之外已经彻彻底底空无一人的寂静空间，男子心中不禁悄然升起感慨之意.
“那么，接下来怎么样？”微微侧目，望向身旁友人，男子朝向大汉发起询问，“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让我先来吧.”
“......？”
“咋了，这是？”闻言，没有预料到大汉会如此选择的男子，脸上不禁浮现出了错愕神情，“不像你会做出的决定呢.”
闻言，大汉却不知为何，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苦笑.
“会么？”
“我只是不喜欢，自己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进去的罢了.”双手撑着膝盖，他缓缓站起伸了个懒腰，回话道：“毕竟，我可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种安静到足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空间里.”
话音尚未落下，大汉便是已经朝着面试间迈步走去.
男子静静望着他逐渐远离的身影.
待大汉的背影从自己视野中消失，他缓缓收回目光，将视线再次投向了手腕上的手表.
时间缓缓流逝而去......
待秒针旋转了两圈，面试间的大门也是同时打开.
然而，男子并没有感到惊讶.
“同样也是两分钟么......”
———求职者大约十分钟左右.
———消磨时间者则是两分钟.
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离去之人，男子最终得出了这般结论.
望着不远处朝向自己慢步走来的大汉，男子收起了脸上可能会露出的各种神情，询问道：“感觉如何？”
“很不好.”
话落，似是感觉自己说的不够准确，大汉又是补上一句，“说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想过来了.”
“......哦？”闻言，男子不禁顿时生起好奇心，“里面都发生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一个男的会问你几个问题而已.”宛若是因面试官并非以往那位少女而长叹一声，大汉继续回答道：“他也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要你能答对他的问题，就能够入选.”
“所以...你没有答对问题？”
“嗯.”
大汉坦诚地点了点头，“毕竟，对我来说，那些问题实在是过于困难，根本答不上来.”
“能说说大概是什么问题么？”
“很简单，也就两个.”
微微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经过，大汉说道：“第一个是问『你喜欢喝什么酒』，第二个是问『你平时喝它的方式是怎么样的』.”
“......就这？”闻言，男子宛若有些难以置信大汉竟然会因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淘汰，语气不禁充斥起惊讶，“那么，你怎么回答的？”
“伏特加，开瓶直接喝.”
“......”
瞬间，男子便是理解了大汉会被淘汰的理由.
“......你确定真的就只有这两个？”
“嗯.”
再度确认了一遍，见大汉并不像在说谎，男子这才下定决心准备进入面试间一探究竟，“那么，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会，我大概十分钟左右，很快也就出来了.”
话落，男子便是宛若大汉刚才的举动一般，转身迈步走进了不远处的面试间之中.
......
一如既往，房间的摆设毫无变化.
一如既往，房间的色调依旧鲜艳.
然而——
“你好，张先生是吧？”
“请坐.”面试桌的中央有着一块宛若悬浮在半空中的薄纱，遮掩住了发声之人的外貌，“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的入职考验.”
“我这里有着两个问题.”仿佛如同雕塑一般，在薄纱的遮掩之下，发声之人只能被看见轮廓的身形纹丝不动，“如果你能给出让我满意的答复...那么，恭喜你，你就可以被录取了.”
声音成熟之中带着一丝刻意伪装出的稚嫩，让男子顿时明白这是面试官造出的伪声.
“好的，请开始吧.”
不知为何，男子端正了态度与坐姿.
就连他自己也因此举动而感到诧异.
“那么，第一个问题——”
话音起，男子瞬间感受到，面前有着两道利剑一般尖锐的目光宛若刺破了薄纱，隔空朝向自己的双眼刺来.
“你最喜欢的酒是什么？”仿佛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似乎过于锐利，面试官的声音不由柔缓了许多，“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尽可能详细说出种类、名称以及年份.”
闻言，男子立即搬出了自己在到来前就已经准备好的答案，“产自f国拉菲庄园的拉菲红酒，1982年.”
“很好.”虽然在薄纱的遮掩之下，不过，男子却依然发现面试官似乎隐约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我们两个人今天准备共饮一瓶1982年的拉菲的话，若你是持有者，你会怎么做？要详细.”
“我会小心地打开它，先倒出一点，观察它的颜色，轻嗅它的香味，最后再稍微试一下酒.”闻言，似乎已经说得顺畅起来的男子便是继续回答道：“直到确认它没有坏，我才会分享给您，共同品尝这瓶陈年美酒.”
话音渐渐落下.
但，薄纱的另一端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直至某一瞬......
似是椅背受到倚靠，一道清脆悠响的吱呀之声穿透薄纱进入了男子的耳中.
闻声，他却不禁面露苦笑.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知道，自己也被淘汰了.
“理由很简单.”
“你只不过是在背资料而已.”面试官的声音缓缓响起，“一瓶年代久远的拉菲，若是照你这种喝法来品尝，那毫无疑问，只能说是在暴殄天物.”
“无论是什么年份的拉菲，保存时都是横置的，在喝之前，必须先要将它竖起，在酒窖中放置三天，完成沉淀.”
“打开它时，确实是要先试酒，但却不只是为了试好坏，更是要通过品尝它的味道来确定它的状态，从而决定要醒时间的长久.”
“醒酒，是品尝红酒时最重要的步骤之一.”
“一瓶正常状态的拉菲，因为需要时间来释放自己的芬芳，所以至少要倒入醒酒器中醒酒两个小时以上.”教导之声穿透薄纱，继续朝向男子涌来，“否则，它恐怕不会比醋好喝多少.”
“在时常品味红酒之人的群体中，这可是基本常识.”
说罢，面试官的声音缓缓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男子也是再次感受到了宛若足以穿透薄纱袭击自己的锐利视线.
“因此，张先生......”
“非常遗憾，不懂这些常识的你，显然并不是擅长品味红酒的人.”面试官的声音再度轻轻响起，“所以，您还是另请高就吧.”
闻言，男子虽然没有懊悔，却莫名有些不甘的反驳道：“可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书虽然确实是作家写的没错...但，你怎么知道作家著写的所有东西，一定会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理论经验呢？”
“在书里写拉菲的人，恐怕根本就没品尝过它.”对于反驳，面试官则是悠悠回应道：“毕竟，那种『开瓶即喝』的说法，毫无疑问是对拉菲的严重侮辱.”
“那种喝法，还不如直接把拉菲倒进加湿器里，至少还能比起前者好上些许.”
言语声在男子的耳旁悠然回响，久转不绝.
不知不觉，待男子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离开了面试间.
“......我进去了多久？”看向大汉，男子问道.
———在进去之前，男子曾把自己的手表给了大汉，希望他能够帮自己记录面试的时间.
“大概只用了两分钟左右.”确认完毕，大汉便是将手表还给了男子，同时口中问道：“怎么感觉你看上去好像有点意识恍惚的样子...发生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
见自己居然只进去大约两分钟的时间，男子在有些茫然的同时，却也不禁莫名产生了后怕感.
“......我们走吧.”
眼神深邃地再次将视线投向那扇已经关合而起的通向面试间之门许久，男子这才终是缓缓离去.
———与此同时，门的另一侧———
“抱歉...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先生.”
见面试者全部离去，位于薄纱后方，站在唐萧林身旁，宛若助手一般的少女不禁再次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做了这么多事情.”
若不是有听经理男子的解释，恐怕少女也根本想不到，自己拜托帮忙之人，居然是个并非本店员工的客人.
也正因此，她心中此刻可谓是百感交集.
“真的没关系啦，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见少女再次道歉，唐萧林不禁也是面带无奈苦笑再次回话道：“毕竟，我也很讨厌那些整天只会浑浑噩噩过日子，而且对待女性还会宛若见色起意般低俗的人.”
“谢...谢谢.”
闻言，少女心中顿时对唐萧林升起了感激之情.
不过......
“只是......”对此，她还是不由有些担忧，“这样子，会不会有些太刁难他们了啊？”
闻言，唐萧林不禁淡淡一笑.
“但，也直指本心，不是么？”
“您是女孩子，做事自然会讲究风度.”微笑着，他说道：“而我嘛...像我这种男生来做考官，肯定是不会去在意问题是否过于凌厉的.”
“若是虽真心想要求职，却遗憾不适合这个行业的人...我会自愿花时间和他们交谈，发现他们的特长，以此帮助他们找到适合自己专长领域的工作.”
“不过，若是那种仅是为了消磨无聊时间就来随意骚扰他人的玩意......”转瞬之间，唐萧林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那么，他们当然没有资格来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话音渐渐落下.
缓缓站起身，少年面带着惬意与些许疲惫慢慢伸了一个懒腰.
那模样，一下子就将他因自己刚才言语而营造出的莫名严肃感给破坏了个精光.
“那个，先生......”望着这样的少年，少女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微微沉思了一小会后，这才又开口道：“请问，您会调酒吗？”
“调酒？”
“略微会一点点吧.”闻言，正在伸懒腰的唐萧林顿时便是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他察觉到少女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是吗？『会一点点』么？这样啊......”
听见唐萧林的回答，少女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像是在庆幸着什么一样.
旋即，紧接着——
“那么，先生您想不想考虑更改一下自己的意向？”
面色严肃的望着唐萧林，少女轻声说道：“比如...尝试成为我们店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调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