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鹰飞回来的时候,我在抽第十一支烟。我是现存的侉屹族人中唯一一个不懂兽语的人。巨鹰的喉咙发出“咕儿咕儿”的声音,阿呷与它交流了半支烟的时间。
我看见阿呷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久违的笑,“巨鹰怎么说?”我问。
“屠牛在中部森林,”阿呷点燃一支烟,“不过——”
“不过什么,”我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她,“你倒是说啊。”
“他受了伤,”阿呷猛吸了一口烟,“很重的伤。”
“阿雕有没有看见司马山和狐狸?”
“司马山快死了,”她说,“狐狸不见踪影。”
“事不宜迟,我们去找屠牛。”
“也只好如此了。”
我打开皮箱拿出两把毛瑟M19左轮枪,一把扔给阿呷,她熟练地打开检察子弹。我从一个黄色的纸袋里倒出子弹揣进上衣口袋里。皮箱里还有很多东西——手电、改造过的猎枪、一打插在皮带上的柳叶飞刀、压缩饼干、药瓶......
柳叶飞刀是给屠牛准备的,我把它系在腰间再抓了一把压缩饼干放进口袋里。最后我不辞辛劳的挖了一个坑,把皮箱埋在泥土里。
阿呷看着,“你倒是不嫌累!”我轻笑,“留着总比扔了好。”
我跳上鹰背,她坐在巨鹰脖子上回头说:“小心了——”话音未落,巨鹰展翅而飞,我心下一凛紧忙抓住一撮羽毛。
“阿雕的飞翔真是不尽相同啊!”我感叹道。
“那是自然,所有飞翔的奥秘它都了如指掌。”阿呷得意地说。
“大鹏展翅也不过如此吧?”我说。
“屠苏,”阿呷回头,“那你就错了,没有哪一种飞行可以与大鹏鸟相媲美。鹰的飞翔虽美,但在大鹏鸟面前也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我暗笑,我只不过是就是想拍拍她的马屁罢了,她却已认真。她虽是几百岁的老女人,却从不苟言笑。她虽为女人身,却有男儿心性。
巨鹰在迷雾森林上空盘旋,我肉眼所见的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灰,巨鹰却不同,它能一眼看穿迷雾,毫无阻碍。盘旋了许久它坠落了,不,准确的说是降落,不过它像从空中坠落的一把剑一泻而下。我的屁股离开它的身躯,只有双手紧紧拽着它的羽毛才不至脱落。
它在离地两米的时候急停,由于惯性的作用我腾空飞了出去,猛地将阿呷撞开,跌入雪松枯枝堆里。我只觉身下软绵绵的,像一块深有弹性的地毯护住了我。一阵金星从我眼前闪过,我摇了摇头,渐渐清醒过来。
“死小子,从老娘身上起开——”
我定神细看,猛然惊觉,护住我的不是什么地毯而是阿呷的身躯。她正怒气冲冲地瞧着我,我一时忘了动弹。她的脸刷一下变红,紧接着一脚将我踹开。
“对......对不起——”
她从枯枝堆里爬起来,整了整衣服,脖子上被树枝划出了一道小口子,慢慢渗出黑色的血。我从兜里掏出纸,凑了过去。她瞪大了眼睛,退了一步,“死小子,还想吃老娘的豆腐?”
我紧忙解释,“你的脖子被树枝划破了,我帮你擦擦。”
她伸手摸了摸,看了看手中的血,不再言语。我上前一步,她不再拒绝,我轻轻拭去渗出的血,在伤口上贴了一张创可贴。
“好了,”她说,“屠牛应该就在附近。”她转身爬上一块白色的巨石,眺目四望。而后倏地跳了下去,我紧忙跟上。她在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堆燃烧过的木炭。她蹲下来捡起一块燃烧过的木炭,回过头来,“木炭还是热的。”
“不知是屠牛还是司马山等人?”我捡起一块木炭,确实是热的,木炭上还有一股尿骚味。我紧忙扔掉,“你没有闻到吗?”我看着阿呷。
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我,“闻到什么?”
“很明显这木炭是故意被灭掉的,”我看着她,“但用什么灭的我就不清楚了。”
她蹙了蹙眉头,闻了闻木炭,紧忙扔掉手中的木炭,故意做出一副恶心的样子。“臭男人,恶心死老娘了。”
“吱嘎——”
身后传来树枝折断的声,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忙回头。“谁?”阿呷已经抽出了左轮枪。
屠牛从一颗苍天的雪松后边露出来,全身布满淤泥像从泥沼中爬出一般。即便这样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紧忙抓着阿呷的枪,她一时半会儿既没有认出屠牛来。
他单手靠在雪松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屠苏——”,他很吃力的叫出我的名字,而后猛地倒了下去。我急速冲上前,扶住他。
我扶他背靠雪松坐着,他的身体很虚弱,身子在颤抖,我脱下我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受了极重的伤,肩膀中了一枪,皮肤正慢慢的溃烂。
“不可能的,”我说,“侉屹族人受伤都会很快愈合的,怎么会溃烂呢?”
“狼牙,”阿呷看着屠牛说,“他们用狼牙做弹头。”
“一点没错,”屠牛说,“正是狼牙。”
“好久不见,阿呷。”屠牛露出洁白的牙齿冲阿呷笑了笑。
“受不了你这假斯文,”阿呷说,“先治好伤再说吧。”
屠牛握住我的手,“屠苏,”他看着说,“刀带了吗?”
我从腰间解下他的柳叶飞刀,“带了,你看。”我举起刀在他面前晃了晃。
“像上次一样将子弹取出来。”他严肃而认真地看着我。
“我——”
我看向阿呷,屠牛瞬间明白我的意图,“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子,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少啰嗦,快点。”
我点燃两支烟,一支塞到他嘴里,一支自己抽起来。我从皮带上抽出一把柳叶飞刀点燃打火机烤了烤,算是消毒。接着撕开他的衣服露出伤口,溃烂的伤口发出一股腐烂味。
“打点水来。”我看着阿呷说。她定定地看着我,“看什么看,”我说,“快点呐。”
“死小子,敢命令老娘。”
“人命关天呐,快点吧,你——”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臭小子,”屠牛推了推我,“走狗屎运了。”
我不解,“什么狗屎运?”
“阿呷是在族人中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她对你很不一样哦!”屠牛嘴里叼着烟,身体快废了,却还跟我嬉闹。
“算了吧,”我说,“我不喜欢老女人。”
“得了吧,”屠牛说,“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谈过恋爱吧?”他顿了顿,“应该也没有女孩子喜欢你。人家阿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得了吧,”我说,“我不喜欢男人婆。”
“死小子,说谁男人婆呢?”
我如遭雷劈紧忙回头,她的右手拿着一片宽大的叶,叶子是卷起来的,里头盛满了水。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叶,比荷叶还大。
我伸了伸舌头,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不敢再说话。
“屠苏,”屠牛说,“要快点才行啊,狐狸正到处找我。”
我点了点头,接过阿呷手中的水,清洗了屠牛的伤口,割开他的死肉。狼牙弹头打在他的骨头上,我一时不能把它拿出来。屠牛冷汗直流,脸色变得铁青。阿呷走了过来,一掌拍晕了屠牛。
一股怒意由上我心头,“你疯了,”我吼道,“你在干嘛。”
“大惊小怪,”她心平气和地说,“这样他会好受点。你还是快点吧,等他醒了,只会更痛苦。”
我不敢再犹豫,心一横,牙一咬,撕开他的皮肉,敲出弹头。阿呷一把夺过弹头,“好个狐狸,居然掌握了侉屹族人最致命的弱点。”
我撕下衬衣包扎好屠牛的伤口。要等他完全康复估计不超过一夜,我是见识过他的愈合能力的,不过被这狼牙子弹伤过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问她。
“狼族和侉屹族有着极深的渊源,”阿呷说,“狼族的灭族可以说是侉屹族造成的。狼王曾经发下毒咒——侉屹族人必将死于狼族的毒牙。”
“发下的毒咒还得实现不成。”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呷。
“要是你这样认为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阿呷说,“狼王是最接近神灵的祭师,每一代狼王都在地狱岩浆里重生过。”
“那么屠牛会怎么?”
“不清楚,”阿呷说,“先看看再说吧。”
屠牛一直昏睡,我烧了一堆火。阿呷不愿意吃压缩饼干出去找野味。过了三个时辰屠牛猛地站起身来,他愣愣地盯着我,眼睛呈蓝色。我心下骇然,这绝不是人类的眼睛,倒像是狼眼。
“屠苏——”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一如往日,我正才宽下心来。
“感觉怎么样?”我问。
“好了,”他摇了摇胳膊,“全好了,我还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说着,他伸起爪子像雪松上抓过去,粗硬的雪松上顿时出现了三道深深的口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也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来定定地瞧着。
“屠苏,看我打到了什么——”
刚才的气氛太诡异,我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回头,看见阿呷手里正拿着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
她见屠牛醒了不免有些尴尬,“你醒了,饿来吧,马上——”
阿呷话还未说完像察觉到了什么,扔下手中的野味,急速抓住屠牛的肩膀定定盯着他的眼睛瞧,“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屠牛不知所措。
阿呷从兜里掏出一块圆小的小镜子,屠牛一把拽过,慌乱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他大吼一声,把镜子摔了个稀巴烂。他疯了,崩溃了。那个挨了子弹也不哀嚎的男人,崩溃了。
我一把抱住他,“父亲,父亲——”
过了很久他慢慢冷静下来,推开我,慢慢脱掉衣裳。我惊呆了——他的身上长满了毛,而且是狼毛,很浓密。他摊开握紧拳头的手掌,手心渗出了血,他毫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的手生出了爪子,而且是狼的爪子。
他——屠牛——变成了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