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暗夜”一切显得扑朔迷离,原本这一切该在整个故事的最终结尾才揭晓,不过,为了使读者,使一切对这个故事有着深厚兴趣的朋友们拨云散雾,了解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在此我有必要将“暗夜”单独拿出来陈述一番,那将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会不厌其烦的花费笔墨细写,朋友,只要你读下去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值得一读的故事。
那是一九九四年二月四日,严寒的冬日使四川凉山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荒无人烟的山脉上只有一只山鹰在挪动,但如果你是这只山鹰你就会发现,在苍白的雪地上还有一个黑影在移动。与空中的山鹰遥遥相对。
没错,那是一个人,他或许三十岁也可能五十岁,判断不出他具体的年纪来。他的棉绒残破不堪,像一块油布包裹在身上,长长的头发交织在一次积满污垢,在这雪地里他的身上只有脚上的一双靴子起到了一点保暖的作用。
不过,在那落魄与肮脏后面倒是隐藏着一张英俊的脸,就算是赤红粗糙的皮肤和浓密的胡须也不能掩盖其俊俏。他的脸很长,像是用尺子量出而后雕刻出来的;一双大眼布满血丝依旧有神,浓郁的眉毛像两片竹叶衬出他的神韵,犹似艺术家神之一笔形成画龙点睛;他的鼻梁很高,像阿尔卑斯山脉横落在地球表面上,迎面而来的寒风使它赤红得像根红萝卜,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神俊。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竹竿,在雪地上形成了第三条腿,着实助他不少。结实有力的胳膊因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一百七五公分左右的身高在雪山脚下显得很渺小。
雪停了,不过这没有将眼前的情况好转,众所周知,下雪比融雪要暖和许多。
山鹰一眼望千里,在雪谷的尽头牧羊人的屋子冒着青烟,牧羊人正砍下树枝喂养羊群,这雪下得太大了,覆盖了一切羊群能够得上的青草。
山鹰撕鸣了一声,在寂静的雪谷上空回荡,雪地上的人瞬间精神抖擞加快了步伐,因为他知道希望来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山峦之间,有几条河流在此交汇,羊群的铃铛声,斧子砍树声,牧羊人的歌声,还有时不时的几声狗吠。落魄人看着眼前这一切陌生的景象,顿住了脚步,不过,牧羊犬见陌生人来临瞬间狂叫起来,它们被拴在屋檐下,扯动铁链叮当作响。
随着牧羊犬的狂吠,随即牧羊人发现了这位陌生的来客,屋子里走出一位中年大叔和一位年轻姑娘,山坡上还有两位年轻小伙子正在砍树,一群洁白的羊群围绕着他俩,抢夺正被砍下的树枝嫩叶,周围被砍倒的树枝已经不下五十株,绿叶已经被羊群吃尽,只留有光秃秃的树干。
“嗨,朋友,”老人打招呼道,“进来烤火。”
落魄人想要开口说话却久久发不出一个字来,因为他的脸被冻住了,失去了知觉,他使劲搓了搓脸颊,冲男子和姑娘勉强笑了笑。
男子让落魄人坐在门口,给他披上棉被,他的身体几乎都要冻住了,得让他一点点暖和起来,中年男子很有经验,要是让受冻的人猛然烤火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这是牧羊人的经验,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子给落魄人盛了一碗热羊奶,“喝碗热羊奶暖暖身子。”女子说。不过他的手颤抖的厉害已经拿不稳一碗羊奶了,“你的手冻得厉害,还是我来喂你吧。”女子笑着说,落魄人顿了顿,随即便接受了女子的好意。
女子一手托着落魄人长满胡须的尖下巴,一手端着热羊奶,从落魄人喉咙里灌了下去。喝了热羊奶落魄人失去了血色的脸瞬间红润起来,他从肚脐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朋友,”中年男子见他慢慢恢复了血色,“你来自哪里?”
“北方。”落魄人说。
“北方,”女子的一双似含着水的眼眸瞪大了盯着眼前这个落魄人,“远吗?”她常年居于山中,见过的都是山山石石,从未听过“北方”这么一个地方。
“不远也很远。”落魄人说,女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挠了挠头,重复着他的话——不远也很远。
中年男子往自己陶铸烟斗里装满烟丝,“山里人少见识,莫见怪。这是,”他指了指女子,“我女儿阿梅,亲戚朋友们都叫我莫叔,叫我莫叔就好了。”莫叔深吸了一口,烟斗滋滋作响。
这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屋子的正中央烧着一堆火塘,落魄人坐在一块木凳上,身子已经完全暖和了,火塘里莫叔正在烤着一块干羊肉,落魄人手里正拿着一块狼吞虎咽着。
“我叫司马山,”他顿了顿,“我吃饱了——”他说。可是他的举止却有些怪异,父女俩还以为他是在空气,“没关系,多吃点,你需要补充体力。”
司马山欲言又止,似很难启齿,过了很久,“我吃饱了,但我的鹰还饿着,能不能给它点吃的,当然我会用劳动来偿还——”
这时父女俩才明白司马山一直吞吞吐吐的原因,那是一只很大的山鹰大得跟海雕一样。阿梅见过凉山上的众多山鹰,可是都没有这只大。
之前他说他绝不白吃白喝,会用劳动来偿还,这落魄人坚守着不属于他此刻境况的原则和骄傲。可他是个一言九鼎的固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问莫叔。
“你需要休息。”莫叔说。
“不,我必须要做点事情。”司马山说。
“羊圈的篱笆坏了,你会修吗?”莫叔瞧着这位一无所有仍坚持自己原则的陌生人。
“会。”
他的一双纤细的手拿起斧子略显生硬,莫叔肯定他没干过粗活,他干得很慢却也很认真,他修的篱笆结实牢固。莫叔抽着烟斗看着,点了点头。
“你还有家人吗?”莫叔问了一句没来由的话。司马山也完全不在乎,“没了,”他很认真的修着篱笆,全然不在意腐烂发霉的羊屎味,“一个都没了。”
“这里每年都会来几个倒霉的陌生人,像你一样,有的是旅行者,有的是迷路人,而有的则是逃犯,”莫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属于哪一种?”
司马山顿了顿,“我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他将最后一个木桩定了上去,“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看了看不远处与阿梅一起玩耍的山鹰,“它是我唯一的家人。”
俩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是阿梅的哥哥阿健,另一个则是他们东家的儿子名叫史浪,在督促他们放羊,他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儿子,有牛马三千,羊群一万。司马山看得出“督促”只是个借口,事实上史浪已经看上了阿梅姑娘,父亲和哥哥对此心如明镜,再加上史浪热情活泼,勇敢无畏,父子俩对他很是满意,也在极力地促成这门婚姻。不过阿梅却总避而不谈,对此事表现出冷漠与淡薄。父亲和哥哥念阿梅还小也不急着逼她。
史浪性情好耍,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对司马山很是同情,他向司马山提出,如果他愿意可以留下来放羊,司马山乐不可支,就此做了地地道道的羊仔。
冬天很快过去了,山上的积雪融化,树木长出了嫩叶;司马山焕然一新,剪掉了肮脏蓬乱的长发和胡须,换掉了破烂的衣裳。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在他的身体得到全部恢复之后才显现出来,二十六岁的年纪带着出乎这个年龄的成熟。他似钢铁一般的身体在打猎中不知疲惫,很快在整个凉山牧羊地区赢得了名声,因为他身旁总跟着一只山鹰,所以人们给了他一个“山鹰猎人”的称号。
不过他最出名的,表现出极大兴趣的并不是打猎,而是牧羊人们前所未见的绘画,他会花费极大的时间在绘画上,乐此不疲。他画的山石人物惟妙惟肖,时常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不过他的画千金不卖,他也从不轻易的给人作画,因此,很快凉山上的人们能在家中挂上一副司马山的画而自豪不已。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阿梅二十岁了,这样的年纪在凉山牧羊地区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不过她并不是毫无追求者,事实上,上门提亲的人都已经将她家的门槛踩烂了,这些人都被阿梅一一回绝。流言很开传开来,有人说阿梅眼界太高;有人说阿梅是兔子(同性恋);有人说阿梅和司马山早已私定终身。
阿梅的众多追求者中史浪表现得最为强烈,他甚至扬言——此生非阿梅不娶。
活泼开朗、直性豪爽的史浪在感情上却表现出十分的极端,他甚至还没弄清谣言的真伪就向司马山提出了决斗。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二月四日,三年前的今天司马山来到这里,这天与三年前一样,山峦间布满了积雪,天空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移动,显得与一尘不染皑皑白雪格格不入。
司马山手握一柄粗粗的砍刀站在羊圈的篱笆外,就像三年前他手握一把短斧修补篱笆。那时他赢得了一隅栖息之地,而今一切都要归还了——就像天空归还黑暗,雪山归还寒冷,生命归还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