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七大爷的印象特别深刻,可能因为七大爷特殊的长相,也因为他悲惨的遭遇。
七大爷从得病之后,性格就发生了变化,他的妻子可能是承受不住丈夫的剧变,坚决要求离婚,七大爷不同意,最后两个人还打了官司,在学校里闹的沸沸扬扬。
七大爷的性格很敏感,也很压抑,有一次,可能是学校里的孩子淘气,跟他发生了一些冲突,小孩口无遮拦,说了点伤人的话,七大爷就因为这点小事,引发了这么多年积存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当天晚上,就从五楼跳了下来。
那件事,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我虽然当时年龄不大,却已经懂事了,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七大爷就站在我面前,这偏偏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在我眼前发生了,我的神经一下子不堪重负,濒临崩溃。
“你,跑的累不累。”七大爷和过去一样,用那种我已经非常熟悉的口吻说道:“来歇一会儿吧。”
“七大爷……”我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发麻发木,脑子一下子不会转弯了。
月光洒落在七大爷和云红的身上,两个人并排站在月光下,看着他们两个,就好像看着一张黑白照片。
我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恐惧,诧异,畏缩,不安,仿佛所有最糟糕的情绪全部集中到了我身上。
七大爷和云红,本身就是两个没有交集的人,越看越让我感觉惶恐,别扭,我开始不断的后退,七大爷和云红站在原地,就仿佛两只只会转动脖子的木偶,定定的注视着我。
我一口气退出去十几步远,两旁的小屋都没有人,云红和七大爷也没跟来,我就要从这两排小屋之间跑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又响起了一阵狗叫的声音,听着这声音,我就感觉心慌,眼看着就要从两排房子之间跑出去了,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当我跑到临近出口的地方,一个破破烂烂的游泳圈,骨碌碌的滚动到了我脚下。我没看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滚出来的,吓了我一跳。
此刻的我,如同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胆战心惊。我停下脚步,看了看滚动到脚下的东西,这的确是个很破的游泳圈,上面的补丁一个摞着一个。我低头看了一会儿,看不出这个破旧的游泳圈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
可是,当我抬起头的那一刻,就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飞快的朝我跑过来。
“拿着游泳圈,咱们走。”这个小孩儿跑到我跟前,冲着我挤了挤眼睛,又招了招手:“我等你好久了。”
“拿游泳圈……干什么……”我下意识的又开始后退,我发现在这个小村子里,我的反射弧特别长,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村子好像很怪。
“走啊,不是说好了么?”这个小孩儿估计十一二岁的样子,看着长相就知道是那种很顽皮的孩子。
我看着这个小孩儿,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又一次翻滚了起来。我认识他,因为这段记忆非常的清晰,只要出现了一点契机,我就会马上回想起来。
可以说,这段记忆,或者说这个孩子,是我一生中最早产生的阴影,也是我一生最早体会到的后悔。
这个孩子叫王中,是我上小学时的同班同学。我们俩当时玩的很投机,因为都比较调皮捣蛋。
那年夏天,王中跟我说了一个地方,是城区附近一个很小的小水库。
那边很好玩,不仅可以游泳,从水库附近的河沟里摸小鱼,还能去摘没长熟的野果子。我和王中去过两次,感觉那里真是个天堂。
暑假的时候,我和王中约好了,第二天一块儿去水库玩。
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开始下雨,我冒着雨跑去跟王中汇合,俩人玩心都很大,尽管下雨,也没有阻挡我们的脚步。
当时的生活条件还不是很好,我们俩只带了一个游泳圈,而且是补过好几次的,兴冲冲就朝着水库跑。
在前往水库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两个半路返回的人。他们也是去水库游泳的,但是雨下大了,人家就回来了。
对方看见我们俩带的破游泳圈,就知道我们到水库玩,他们告诫我们,天一下雨,水库那边就没人去游泳了,小孩子跑去玩,很容易出危险,而且出了危险,也没人救。
接到对方的告诫以后,我犹豫了,因为我没有王中的胆子大,遇见事之后会考虑考虑。
王中看我犹豫,就嘲笑我,说我胆小。三说两不说,就把我说急了,俩人越说越恼火,我气冲冲的扭头就走。
我一个人回了市区,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我有一点后悔,觉得应该把王中给劝回来的,可是一想起他嘲笑我时的那副嘴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放弃了回去找王中的念头,坐着公交车回家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赌气没找王中,这是我最好的玩伴,俩人不联系,我就觉得暑假过的很无趣。
几天之后,我做梦梦见了王中,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在梦里,王中抱着那个破旧的游泳圈,站在屋子的一角望着我。我喊他,让他过来,可是他一直冲我摇头。
那个时候,我的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这样的梦意味着什么,也没往心里去。就是闲的时间长了,最后没忍住,想去找王中玩。
我去了王中的家,得到的消息是,王中死了。就在下雨的那天,一个人在水库玩,死在了水里。
我当时只有十一二岁,不是很懂事,可是我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我记得我从王中家里出来之后,就蹲在街角,一个人哭了很久。
我后悔的要死,也难受的要死。这件事,我始终没有忘记过,事情过去很多年,有时候回想起来,我会觉得,要是当时我铁了心的拉王中回来,他可能不会死。
此时此刻,我能看见面前的那个孩子,就是当年的王中。他没有变样,还是那张圆墩墩的脸,还是那股皮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