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轮到史子值夜。他向老人们道了晚安,陪着树女坐了一会儿,直到看着妻子倚靠在自己的怀中沉入梦乡,这才把她轻轻放到铺着羊皮的地上,拉起羊皮一角盖住她的腹部,然后拿起手边的梭镖,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河滩边上。
史子仰望着在篝火中忽明忽暗的天空。星汉灿烂,明月皎洁,仿佛近在咫尺。相似的情境使他不由想起在圣祖山的那个难眠的夜晚。
那时候,他只是部落里一个没有经受过太多生活考验的史官,每天都在悠闲、重复地从事着与生存和部落权力无关,而自己又喜欢的事务。谁知短短几个月时间,因为自己的一时激愤,情势急转直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不由得心头又是一阵翻腾。
好在史子是一个开阔的人,尤其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的身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暗暗告诫自己: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只有不恋既往,凡事向前看,主动地去拥抱生活中的各种变化,这样才会有更明朗的去路。
他想起自己的职责,便拎起插在卵石间的梭镖,四顾一周,选择了河滩与竹林交接处一棵粗壮笔直的枫树。史子走过去,把梭镖别在后腰,然后手足并用、利索地爬到了树顶。
只有站在高处才能够看见更辽阔的风景。史子站在树顶上,看着在月光照耀下的天地,星空、远山、近树和仿佛无处不在的山风以及虫豸悠远的鸣唱无比和谐地融合成为一体。在这个完整的画面里,每一个元素都缺一不可。
他扶着在轻风中浮动的树冠,感受着身体随着树身的晃动以相同的频率晃动着,仿佛置身云上,又像飘浮在风中,不知不觉脑海一片空明。
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史子警觉地睁开眼睛,豁然感受到满世界的山呼海啸,然后看到树子像猿猴似的以迅捷的身手爬了上来,站到他的身边。
树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你又灵魂出窍啦?”
史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答道:“这段时间空泛的感受特别多。”
树子对此不置可否,他很了解史子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某些时候,他不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但多数时候,他的一些看法和决断总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树子提起自己最近的一些想法,他也一直在考虑到达百灵谷以后该怎么展开生活。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现在是冬天,因此,对于他们而言,首要的问题是解决过冬的食物储备问题。虽然树说百灵谷里猎物很多,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要在路上有所储备。对此,史子深以为然,他们约定明天起重新开始捕猎。
树子考虑的第二个问题是他们在百灵谷安顿下来以后,是否就此与部落隔离,不再往来。这个问题史子也考虑过。从心底说,部落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此决绝实在于心不忍。但他们是从部落逃离出来的,已经事实上成为叛逃者,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获得首领名的特赦,而这一点在史子看来可能性更小。何况,就目前部落内部越趋尖锐的权力斗争,就算获得特赦,在复杂的形势下,也未必能自处。史子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树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想等大家在百灵谷安顿下来以后,抽时间回部落一趟。就近观察一下形势,再考虑下一步。史子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便说明天再与老人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是什么看法。
第三个问题则跟史子的父亲史有关。树子提起几十年前父辈们的那次远行,从老人们的描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百灵谷里埋藏着一些前人的线索。
史子很兴奋,不待树子说完就打断他,大声说道:“当然要找!我相信父亲的判断,那里一定有一些和前人有关的东西,而且极为重要!父辈们十几年前的心愿,我们一起继续!”
两个人坐在树顶上又说了一会话,史子便下了树,交由树子值守下半夜。他在树女的身边躺下,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