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朱门外的石阶长而宽阔,平亮如镜,甚至能在上面照见自己的脸。
从这里根本看不到侯府的情况,一面用彩瓷砌成九条麒麟的高墙,完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墙后人声寂寂,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一墙之隔却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狄青麟穿一身雪白的宽袍,拿一盏盛满琥珀酒的白玉杯,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色波斯羊毛毡的短榻上,仿佛在想心事,又仿佛在等人。
他是在等人。
因为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笃,笃笃笃。”用这种方法连敲两次后,狄青麟才问:“什么人?”
“正月初三。”门外的人也重复说了两遍.“正月初三。”
这是日期,不是人的名字。也许不是日期,而是一个约好了的暗号。
但是现在这个暗号却代表一个人,属于一个极庞大的秘密组织的人。
数百年来,江湖中从未有过比“青龙会”更庞大严密的组织。
它的属下有三百六十个分舵,分布天下,以太阴历为代表,“正月初三”,就代表它属下的一个分舵的舵主。
狄青麟在等的就是这个人。在这次行动中,就是由这个人负责代表“青龙会”和他联络的。
人已进来了,一个高大健壮衣着华丽的人。看见他走进来,连一向不动声色的狄青麟都显得有点惊讶。
“是你?”
“我也知道小侯爷一定想不到‘正月初三’就是我。”这个人笑嘻嘻地说,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上完全没有一点机诈的样子。“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青龙会’的人。”
就算有人知道,也会怀疑:财雄势大、雄踞一方的“花开富贵”花四爷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狄青麟却了解这一点。
如果“青龙会”要吸收一个人,那个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不入会就只有死。
——如果你的家财已经多到连你的第十八代玄孙都花不完的时候,你想不想死?
就算一文钱都没有的人,也一样不想死的。
狄青麟啜了口杯中酒,“你们老大又有什么事要交给我?”
“有人从沧州铁血大牢逃出来了。”
“哦,有意思。”狄青麟忽然间觉得也许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很无聊。
“楚相玉。”听到这个名字狄青麟也不禁吃了一惊。
“据可靠消息,楚相玉已经在今天凌晨入京,老大派了一个人帮你,此人名叫白夜,他会来找您的。”
狄青麟摆摆手,说:“活还是死?”
“死。”
侯府的后花园中百花盛开,春光如锦。
狄青麟悠然走上一个小亭,回头吩咐跟随在他身后的奴仆:“今天我只见一个人,除了他之外别人一律挡驾。”小侯爷说,“这个人姓白,叫白夜。”
白夜坐在侯府外长而宽阔的石阶上,他的心情很不好。无论是谁上门拜访,若是被人拒之门外,他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他又等了很久,里面才有个锦衣童子走出来,对他勾了勾手指。
“小侯爷已经答应见你了,你跟我来吧!”
高墙后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没有栽花种树,也没有养金鱼。
院子里只摆着一个巨大古老的铁鼎,却更衬出了这个院子的庄严和辽阔。
前面大厅的门是关着的,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看见廊前那一根根两个人都合抱不住的雕花庭柱和高耸在白云下的滴水飞檐。
到了这种地方,一个人才能真正了解富贵和权势的力量,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敬畏之意。
白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雪白的屋子还是那么洁净静寂,狄青麟还是盘膝坐在那个蒲团上,指着对面的那个蒲团对白夜说:“请坐。”
白夜就坐了下去。
狄青麟用一种很奇特的眼色看着他,仿佛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白夜一身黑衣,衣服上绣着蜘蛛图案,一头长发随意用白色发带束起,皮肤白皙,长相看上去也颇为俊秀,唯一不妥之处就是他蒙着眼睛。
毫无疑问,他也是个瞎子。
“这里本来是我练剑的地方,很少有客人来,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款待你。”狄小侯淡淡的说,“我想你大概也不需要我的款待。”
“不错。”白夜的声音也同样冷淡,“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客人,你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客人。”
狄青麟问:“他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他身边有多少人暂不清楚。”白夜:“日落之前。”
白云观仿佛就在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雾还没有散尽,远远看过去,这道观的确就像是缥渺在白云间的一座天上宫阙。镶着黄铜兽环的黑漆大门已开了,却看不见人,晨风间隐约传来一阵阵诵经声,道人显然正在早课。
可是大殿里也没有人,几片刚落下的黄叶,在庭院中随风而舞。
陆小凤穿过院子,走过香烟缭绕的大殿,从后面的一扇窄门走出去,忽然发现一个青衣黄冠的道人,正站在梧桐树下,冷冷的看着他。梧桐没有落叶,后院中的秋色却更浓。
陆小凤试探着问:“顾青枫真人在不在?”
道人没有回答,一双发亮的眼睛,在白雾中看来,就像是刀锋般闪着寒光。一阵风吹过,陆小凤忽然发现他肩后黄穗飘飞,竟背着口乌鞘长剑。
“道长莫非就是顾真人?”
道人还是不开口,脸上也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笑了笑,喃喃:“原来这老道是个聋子,我问错人了。”
这道人并不是聋子,突然冷笑:“你没有问错人,却来错了地方。”
“这里不是白云观?”
“是。”
“白云观为什么来不得?”
道人冷冷:“别人都能来,只有你来不得。”
陆小凤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
道人冷笑着,忽然闪过身,梧桐树的树皮已被削去了一片,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小凤飞来,死于树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道人冷冷:“凤笔梧桐,这棵梧桐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为什么?”
“因为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这理由好像就已够了。”
道人:“足够了。”他的手一反,长剑已出鞘。
“好剑!”剑光如一泓秋水。道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龙吟声中,四面忽然又出现了六个装束和他一样的黄冠道人。六个人,六柄剑,也都是百炼精钢铸成的青锋长剑。
剑柄的黄穗在风中飘飞,突然同时出手,赫然正是道派北宗,全真派的不传之秘,北斗七星阵。那脸如枯木的道人,显然就是发动剑阵的枢纽。
他的剑法精妙流动,虽然还不能和叶孤城、西门吹雪那种绝世无双的剑客相比,可是剑走轻灵,意在剑先,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何况这北斗七星阵结构精密,配合无间,七柄剑竟仿佛有七十柄剑的威力,陆小凤竟似已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剑光如网,他就像是一条已落入网里的大鱼,在网中飞腾跳跃,却还是逃不出网去。
剑网已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