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已跟过来,打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我们正准备到西园去找你,想不到你已来了!”
“找我有事?”
大汉点点头:“我们已找到那位姑娘的地方,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自己也急得满头大汗。
陆小凤更急,打断了他的话:“她在哪里?”
莫云一愣,薛冰出事了?看着陆小凤焦急的表情,莫云想到了蛇王死前的话,薛冰应是被蛇王交给了陆小凤。
大汉:“我带你去!”莫云急忙跟上。
街上的人还是很多,可是看见这大汉走过来,大多都远远的避开了。
“我也姓陆,叫陆广。”陆广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他好像认为姓陆是件很光荣的事,所以他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
陆小凤却只希望他少说话,快走路。
“我佩服你,你的功夫真是莫得顶。”陆广却一心在讨好:“这东西香得很,你吃不吃?”他从怀里拿出来的东西,竟赫然又是几个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
陆小凤却好像看见了毒蛇一样,一把拉住他的手:“这是哪里来的?”
陆广怔了怔,开口:“当然是买来的,姓陆的从来也不白拿别人的东西!”
“从哪里买来的?卖栗子的人呢?”
“就在那边。”
陆广随手一指,街角上果然有个卖栗子的摊子,一个人正在大铁锅里炒栗子。栗子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到处都有得卖的。陆小凤松了口气,但掌心却已沁出了冷汗。
现在想起来,他才发现刚才他剥开栗子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生平最危险的时候,只要那个栗子一进了嘴,现在他已不是陆小凤了。
“死人就是死人,死人没有名字。”就连叶孤城剑锋逼上他胸膛的那一瞬间,也没有刚才危险。他突然发觉一个人多情也是有好处的。何况他现在总算已知道了薛冰的下落。
陆小凤忽然又觉得愉快了起来,拍着陆广的肩,大笑:“想不到你也姓陆,好极了,几时有空我请你饮茶。”饮茶本是广东人最大的嗜好,饭可以不吃,茶却不可不饮。
谁知陆广却摇着头:“我不饮茶,我只喝酒!”
陆小凤大笑,笑得别人都扭过头,吃惊的看着他。可是他不在乎。
他高兴的时候,只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陪他高兴。这时三人已转进了条小巷子,这条巷子正在一家饼店和一家绸缎庄的中间。
巷子特别窄,两个人不能并肩走,莫云静静的走在最后面,巷子两边也没有门,看来这只不过是那两家店铺盖房子时,故意留出来的一点空地而已。
也许这两家人彼此都看不顺眼,所以谁都不愿自己的墙连着对方的。但巷子的尽头,却有扇小红门。门是虚掩着的,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好像很着急,急得直搓手。
看见陆广,这人立刻迎上来,在陆广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陆广的脸色似已变了,回过头向陆小凤勉强笑了笑:“就是这里,我……我不能陪你进去了。”
为什么不能进去?难道这屋子里也有什么可怕的事?
陆小凤已冲了进去,只要能找到薛冰,无论遇着什么事,他都不在乎,莫云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
院子里只有两间平房,房里有两个人。两个都不是薛冰
其中一青衣人短小精悍,年纪虽不大,头发却已花白,穿着虽是普通生意人的打扮,但目光炯炯,鹰鼻如钩,腰上隐隐隆起,衣服里显然还带着软鞭练子枪一类的软兵器,也说不定是锁链镣铐。只要在江湖中混过几天的人,一眼就可看出他一定是六扇门中的高手。
另一人的眼睛并不特别大,也并不特别亮,但穿的衣服,质料永远最高贵,式样永远最时新,手工永远最精致。他手里的一柄折扇,也是价值千金的精品。看到此人的一瞬间,莫云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金九龄。金九龄的折扇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作武器。
他认穴打穴的功夫,都是第一流的,事实上,他无论什么事都是第一流的。不是第一流的酒他喝不进嘴;不是第一流的女人,他看不上眼;不是第一流的车,他绝不去坐。但他却并不是第一流的有钱人,幸好他还有很多赚钱的本事。他精于辨别古董字画、精于相马,就凭这两样本事,已足够让他永远过第一流的日子。
金九龄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桃花运。他还是个很英俊、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年纪看来也不大,这使得他在最容易花钱的一件事上,省了很多钱。别人要千金才能博得一笑的美人,他却往往可以不费分文。
陆小凤怔住:“你怎么会在这里?薛冰呢?”
金九龄没有回答这句话,却伸出了手——他手里提着件衣服,又轻又软的白衣服。这是薛冰的衣服。陆小凤当然认得出,他脸色已变了。
薛冰的衣服在这里,人却不在,这说明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薛冰当然不会自己脱下衣服,赤裸裸的走出去。
陆小凤忽然觉得腿在发软,后退了两步,倒在椅子上,胃里已涌出了酸水。
金九龄的脸色也很沉重,迟疑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认得出这是薛冰的衣服?”
陆小凤点点头,他跟薛冰分手的时候,薛冰身上还穿着这件衣服。
“她的衣服既然在这里,她的人当然也一定到这里来过!”
“你看见她没有?”陆小风还抱着希望。
金九龄却摇摇头:“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没有人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金九龄:“这地方并不是我们找到的。”
“是蛇王?”
这次金九龄点了点头:“他的确是你的好朋友,的确替你尽了力!”
陆小凤没有开口,他正在心里问自己:“我是不是也替他尽了力?”
金九龄接着说:“一个时辰前,他们问出了这件事,立刻就派人到这里来探听,那时这屋子里似乎还有女人的呻吟声,来探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回去再找了人来,这里却已没有人了。”
陆小凤:“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以前跟着我的那班兄弟,现在都已升了官,成了名!”他拍了拍身旁一个人的肩,微笑着:“这位就是羊城的总捕头,鲁少华。”金九龄笑了笑,指着莫云问:“这位兄弟是?”
陆小凤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鲁少华,“白头鹰”鲁少华,也的确是东南一带黑道朋友觉得最扎手的名捕。
“在下莫云,山西六扇门的金捕,见过金前辈、杨总捕。”莫云对着金九龄拱拱手,至于一旁的鲁少华被他忽略了。
“莫兄弟客套了。”鲁少华赔着笑:“我吃的虽然是公门饭,可是对蛇王老大也一直很仰慕,只要过得去,我对他手下的兄弟,总是尽量的给方便……”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若想保持这埔市地面上的太平,就最好少惹蛇王的兄弟。
“但是昨日入夜,蛇王手下的三千兄弟,就全部出动,我既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也不能闭着眼不管。”所以他也派出了他手下的捕快,四处打听。羊城是岭南第一大埠,龙蛇混杂,四方杂处,能在这种地方做捕快们的总班头,当然是有两下子的。
鲁少华:“等在下知道这件事和陆少侠有关系后,就立刻设法和老总联络。”
虽然金九龄已不是他的老总,但是他的称呼犹未改。现在陆小风才知道陆广刚才为什么不愿进来了,有羊城的总捕头在这里,他们当然是要避着些的。
金九龄:“薛姑娘的衣服还在,可是人已不见,这只有一种解释!”
陆小凤在听。他相信金九龄的判断,他自己的心却已又乱了。
金九龄:“绑她来的人,知道行踪已被发现,就立刻将她带走,却嫌她身上穿的白衣服太惹眼,所以就替她换了套衣服!”
“这里有衣服可换。”鲁少华打开了屋角的衣柜,柜子里还有六七套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年人穿的,也有年轻人穿的。
金九龄:“这地方只有一张床,只有一个人住,但却有六七套各种不同的衣服,这就可以证明一件事。”
陆小凤:“证明这个人必定精于易容改扮,随时都可能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出现!”
金九龄:“但却只有衣服,没有鞋子,这也可以证明一件事!”
陆小凤:“证明她无论改扮什么人,穿的鞋子却只有一种!”
金九龄:“红鞋子?”
陆小凤:“不错,红鞋子,红缎的绣花鞋,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
莫云四下察看,走到窗前的桌上,拿起面镜子说:“这上面有个手上汗渍留下来的印子,是新留下来的!”
陆小凤:“是女人的手印?”
莫云点点头:“但却绝不会是薛冰的,她既然被人囚禁在这里,手脚纵然没有被绑住,也一定被点了穴道。”扫了一眼床铺,床上的被褥凌乱,好像刚有人睡过的样子。
莫云:“若是我猜得不错,薛姑娘刚才很可能一直都是躺在床上的。”
鲁少华:“蛇王的兄弟,曾经听见屋子里有女人的呻吟声,所以我猜想那位薛姑娘还有可能已受了伤!”金九龄瞪了他一眼,他显然不愿让陆小凤知道这件事,免得陆小凤焦急难受。
陆小凤叹了口气:“其实他就算不说,我也可以想得到的!”
金九龄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劝慰:“但屋子里连一点血迹也没有,可见她就算受了伤,伤得也不重!”
这就是安慰的话了,薛冰受的若是内伤,无论伤势多重,也不会有血迹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