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
王健看着面前的地图，沉默许久，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
“陛下，三公子殿下终究是负了你的期望啊。”
王健摇了摇头，原本已经白发苍苍的他，此刻就仿佛又衰老了几岁般，身体颤颤巍巍，被王贲搀扶着坐下。
“父亲，如今寒冬刚过，雄奴人都忙着放牧，势必没有防备，三公子殿下派兵入草原，定能有所斩获，这未必就不对啊。”
王贲等王健坐好后，方才道。
“呵呵，贲儿，草原之上能辨清楚方向都不容易，雄奴人飘忽不定日常迁徙，能找到他们都很难。”
“而且，如果三公子派兵入草原只是为了有一点斩获的话，就不可能带上那么多粮草了。”
“2万多石的新粮啊。足够两万大军近半年所需。”
“三公子殿下这是想跟雄奴打一场大仗啊。”
“那两万秦兵深入草原跟雄奴人作战，此乃求死之道。”
“只能说，三公子殿下实在是太不知兵了。”
王健深深的叹了口气。
作为备受始皇帝信任的大将军。
王健深刻明白始皇帝对赢云天的期盼有多高。
那是完全当帝国继任者在培养。
王健对赢云天同样也是有期待的。
结果赢云天玩了这一出。
实在让人大失所望。
“此次，三公子所为定会招来群臣的谴责，军中勋贵也肯定会群起而攻之，陛下即便是能保住三公子，但许多已经推行下去的新政恐也得暂时搁置。”
“至于那新的军功制，恐怕数年之内，陛下都不会再提了。”
王健语气略显低沉。
他也是父亲，能体会到始皇帝此时的心情。
自己生的孩子不争气。
国家大事也被耽搁。
还要替不争气的孩子应付群臣的声讨。
始皇帝如此骄傲的君主。
心中想必装满了郁闷和无奈吧。
“三公子终究是还需要历练，就现在来看，要想继承大秦，他还不够资格。”
“但陛下的其他皇子，却比三公子还要不足。”
“我等出生入死打下的这片江山，日后究竟该托付于谁？”
王健心中装满了悲伤的情绪，一时老泪纵横。
他的悲泣，既为始皇帝，也为了大秦。
...........
咸阳城外。
一处小乡村中。
张量来到了一处驿站外，将毛驴交给了一名奴仆，走进了驿站之中，寻了一处座位坐好。
没过多久，那驿站掌柜就上前询问他是不是考科举的考生，有没有相关路引。
得到否定回答后，掌柜就只给他送来了清水。
“只要是科举考生，就能免费获得食物吗？”
“始皇帝果真是支持新政的。”
张量喝了一口水，暗自想道。
咸阳城外，可不是赢云天的封地。
在京畿之地给科举考生提供食物，只能是始皇帝的作为。
而此时，那阿丑则掏出了一份干饼，撕成两半，分了一半给张量。
张量接过饼后，却没有着急食用，而是渐渐的眯起了双眼，陷入了沉思。
他在一路上，已经听到了三公子派兵北上打雄奴的传闻，而且通过贿赂几名亭长，他了解到了比较健全的信息。
“三公子竟然在得到新粮食后就派军北上了，这完全打乱了始皇帝的计划，新政经此打击，至少在十年内都难在大秦复起，三公子也势必遭到那些勋贵打压，如果始皇帝不做点什么，三公子在几年之内，都将再难有什么作为了。”
“但如果始皇帝依旧坚定的支持三公子，那他就必须动军中勋贵，大秦国本也势必动荡。”
张量眼中闪过一缕缕精光，嘴角逐渐扬起一定的幅度。
以始皇帝的性子，如果他一心想维持新政，真可能会继续支持赢云天。
那军中勋贵与皇权，就将彻底走向对立面。
那些掌控军权的军中大将，也势必会做点什么。
天下稳定的局势，必将发生大变。
但如果始皇帝妥协了，新政难以推广，秦法再延续十年，也会将大秦拖进深渊。
无论那种做法，天下都会大乱。
天下大乱，han国就有机会复国了。
张量多年的夙愿，终于是有了希望。
张量越想越激动，忍不住的拍桌道：“阿仇，我们今天不啃干粮了，掌柜的，上酒。”
“哦。”
阿丑双眼发光，立刻扔下了手里的干粮。
而一旁的驿站掌柜，也很快就端出一坛酒。
“掌柜的，可否借你家厨房一用？。”
那驿站掌柜紧皱眉头的看着张量，直到张量掏出几枚五铢钱，阿丑也亮了亮手臂上的肌肉，掌柜才勉强同意。
“阿丑，有酒无肉，岂能尽兴乎？去把我骑的那头驴杀了。”
“啊？。主公，没那头驴，你跟我一样走着回去吗？”
“哈哈哈~，如此这般，你我正好能沿途看看风景，岂不美哉？”
“哦。”
阿丑又疑惑的道：“主公，你今日好像特别高兴啊，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当然有喜事，不过你无需多问，快去杀驴吧。记得别把肉煮完了，煮一根腿就够我们吃了。骨头也要留着，回去路上好炖汤。”
“诺。”
张量催促着阿丑去杀驴，自己则端起酒杯，心情十分愉悦的品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光复han国。
如今终于是找到机会了。
自然要事先庆祝一下。
“三公子啊，三公子，你苦心孤旨想出这新法来，本来真有可能改变这弊病横生的大秦，奈何你突然头脑发昏。”
“看来，这是天要亡大秦啊。”
此时，张量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丝的遗憾。
赢云天的科举制度和新军功制，张量都是仔细研读过的，对其也是十分推崇的。
但张量也很清楚，如果这新政真的落实了，秦法的弊病将一扫而空，大秦恐真的会千秋万代了。
han国也将彻底复国无望了。
所以，即使张量对新政也非常喜欢，但他依旧不希望赢云天能成功。
但如今眼看到赢云天会失败。
张量在欣喜之余，又不由得感到些许悲悯。
“三公子啊，若是有一谋士在你身边规劝着你，或许你就不会出如此昏招了吧，可惜，你不是han国的公子，张量又岂会助你？”
“等han国复国之后，若有机会与你相遇，只希望我们不会兵戈相向吧。”
张量摇了摇头，一口将碗中的浊酒一饮而尽，也将心中的复杂情绪，全都抛到了脑后。
赢云天是大秦皇子，他是han国落魄贵族。
如果han国真的复国了，他是极有可能跟赢云天在战场上相遇的，到时各为其主，双方也都不会留手。
这一点，张量是明白的。
他现在，也只不过是因为见到备受他欣赏的明主，却终将与之为敌，而有一点惋惜罢了。长城边境。
蒙家兄弟，蒙湉和蒙毅在处理完了军务后，相聚在了一起。
“长公子殿下被禁足，我本来以为事情要糟，却没想到，三公子殿下比大公子还要不靠谱啊。”
身高九尺，胡须飘逸的蒙湉喜笑颜开，心情非常的愉悦。
“兄长，长公子殿下虽然推崇儒生，但他现在可是我等皆支持的对象，还是不要非议的好。”
蒙毅翻了个白眼。
他这个兄长，在战场上机灵的很，就是长了一根直肠子，老是喜欢说实话。
“弟弟，这下好了，陛下肯定不会再推行新军功制了吧。”
“三公子犯了这么大的错，我们要不要立刻进谏，两万大秦将士就被他这样送了，不严惩真的说不过去了。”
蒙湉是很听蒙毅话的，立刻不讲与扶苏有关的事，问道。
“进谏是要进谏的，不过我们也得先将那2万秦军召回来。如此一来，我们算是矫正了三公子的过错，而我们又是支持长公子的，此也算是长公子的功绩。”
蒙毅微翘起嘴角，道。
三公子犯错，长公子改错，这在天下人看来，扶苏的威望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哈哈哈~，那是自然，本来我还是很欣赏三公子殿下的，但谁让他弄出了新军功制呢？”
“也幸好这三公子突然派二万人入草原打雄奴，弟弟，这三公子殿下看来就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啊。根本就不懂打仗嘛。”
蒙湉很不屑的道。
作为带兵镇守北方的大将。
蒙湉曾经可是率军跟雄奴主力正面硬刚过的，并直接把雄奴主力给打崩了。
但那次是雄奴主动寇边。
而且雄奴被打退后，蒙湉是根本没法追的。
草原太大了。
草原上各地的景象又都几乎一模一样。
雄奴人对草原太熟悉了，一溜烟就没影了。
而秦人在草原上却连方向都辨别不清楚，一上草原就双眼抓瞎，那往那追去？
蒙湉对雄奴人太熟悉了。
所以，他更加认为赢云天派秦军入草原的行为，实在是脑子出问题了。
“兄长说的没错，三公子殿下或许真不通军略。”
蒙毅稍点了点头。
当初蒙湉率军对战雄奴时，他就在蒙湉身边，可谓全程参与，自然也明白雄奴人的情况。
而他也认为蒙湉说的确实没错。
赢云天毕竟从没上过战场，真就是一个不通军略的公子哥。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
一名传令兵猛的冲进了房间。
“报。”~
“草原来报，我军斥候找到那2万秦军了。”
“哦。那支秦军是不是回来了？”
蒙湉立刻问道。
“禀将军，那只秦军没回来。”
“啥意思？”
蒙湉很惊讶。
一旁的蒙毅则皱着眉头问道：“斥候没有宣读圣上口谕吗”
“禀将军，我军斥候一找到那两万秦军立刻就宣读了圣谕，但那只军队的将领说战机不可失，还说打完这仗后，他可以亲自去圣上那里领罪，然后把斥候绑到了树下，带着秦军跑了。”
“什么？。”
“这厮好大的胆子。”
蒙湉和蒙毅都被震惊了。
连始皇帝的口谕都敢不听了。
这还是大秦的将领吗？。
太tnd跋扈了。
“那秦军跑哪里去了？。”
蒙湉脸庞颇为铁青，双眼泛红的大吼道。
虽然最近军中勋贵跟始皇帝闹得不怎么愉快。
但在蒙湉心中，始皇帝就是他的天。
如果始皇帝让蒙湉死，蒙湉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如今听到有秦军将领敢无视始皇帝的话，蒙湉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燃起来了。
如果那秦军将领此时敢站在他面前，他肯定要拔剑砍了这厮。
“回，回，回禀将军，那支秦军已经走了七八天了，此时已不知道跑那里去了。”
传令兵被吓到了，结结巴巴的道。
“怎么会这么久？。”
“将军，我军斥候被绑在树上后用了很长时间才磨断绳子，而且斥候的马当时也被收走了，还在草原上迷了路，所以才多耽搁了些时间。”
“.......玛德。”
蒙湉有气没处发，把剑拔出来一下就砍翻了桌子。
“兄长，此事我等应当立刻通知陛下啊。”
蒙毅赶紧说道。
“对，对，弟弟，我们要立刻上书，这么嚣张的将领，一定要问罪。”
蒙湉也立刻点头道。
蒙家兄弟随即写信送往咸阳。
..............
咸阳城中。
得到书信的始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但始皇帝在秦军之中威望无二，公然敢违抗圣谕的将领，他是头一回见。
“这霍祛病究竟是什么人？。”
“胆子能大到这种程度？。”
始皇帝的一张老脸有些黑。
一个小小的万人主将，竟然敢反抗他的权威。
这真是反了天了。
还说战机不可失。
你能找到雄奴人都不错了，还战机不可失。
你唬鬼呢。
“云天究竟从那里找来这胆大包天的小混蛋。”
始皇帝气得都笑了。
现在好了，2万秦军不听他的话跑了。
赢云天派两万秦军去送的罪名，也算是落实了。
“唉~。”
始皇帝突然长叹了口气。
“难道这真是天意？”
始皇帝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疲倦之意。
“罢了，云天还需要历练，大任，他还是担不起。”
“就由朕来担。”
“新法，朕定是要将之推行于大秦全国。”
“纵然会动摇国之根本，朕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