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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安从进自襄阳北上,派兵进攻邓州,留守京都汴梁的晋帝太侄石重贵大惊,急命宣徽南院使张从恩、武德使焦继勋、护圣都指挥使郭金海等率军从汴梁直趋叶县,向襄阳进击。安从进攻击邓州颇不顺利,遭到威胜节度使安审晖奋力抗击,未能攻克,只好转兵向东,进至湖阳以北。不料突遇张从恩军马,两军大战于花山,安从进军被彻底击溃,只与数十骑逃还襄阳,婴城自守。张从恩者,乃晋太子石重贵岳父也。十二月,石敬瑭乃以大将高行周为南面军前都部署、知襄州行府事,以张从恩为监军,郭金海为先锋使,率大军南下襄阳;同时命荆南与楚国出兵共讨襄州,荆南王高从诲遣都指挥使李端率水军数千至南津应援,楚王马希范亦遣天策都军使张少敌率战舰一百五十艘入汉水东下襄州。高行周再次挂帅出征,果真是大将军八面威风,宝刀不老,方一出师,便在唐州大败叛军,并缴获安从进节度使印信。安从进退保襄州,急遣其弟安从贵率兵西迎均州刺史蔡行遇援兵,但被晋将焦继勋邀击大败,襄州陷入重围。高行周率大军抵达襄州城下,围困襄州八个月,前后招降叛军近两千人。天福七年六月,石敬瑭病逝,皇太侄石重贵即位,史称后晋出帝。当时高行周身在襄州前线,所领使相衔升为侍中。是年七月,高行周攻破襄州,安从进举族自焚而死。高行周以平定汉南之功,加授检校太师,改任归德节度使,镇守宋州之地。

列位看官!你道那晋帝石敬瑭正当壮年,又未经政变行刺,怎就忽然死了耶?其实说来话长。石敬瑭因是靠借契丹胡族之兵夺位,且不顾年长耶律德光十岁有余,以子辈侍奉,自是为世人不耻,诸侯侧目,便是自己亲信如刘知远等亦离心背德,自然心中不爽,时常忧郁愤闷。石敬瑭称帝之后,常常接待倨傲契丹使者前来宣诏,且要跪受契丹主诏敕。朝中上下百官对契丹人皆需尊敬无比,无不卑躬屈膝应酬。大臣中除桑维翰少数几人,皆力主抵御契丹,以雪“儿皇帝”奇耻大辱。石敬瑭亦是七尺男儿,此种夹板气又如何忍得!至其晚年见四方兵起,如安重荣、安从进等旧部皆起而造反,便尤为猜忌,从此不喜士人武将,专任宦官,由是宦官复又大盛。由于吏治腐败,朝纲紊乱,以至民怨四起,雁门以北吐谷浑部因不愿降服契丹,在酋长白承福带领下亦逃到河东,归附刘知远。天福七年,这边安重荣与安从进谋反之事未了,契丹主耶律德光复遣使来问吐谷浑之事。石敬瑭既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刘知远,更不敢得罪父皇帝耶律德光,由此忧郁成疾,夜间频发恶梦,渐渐日薄西山。

天福七年六月,却说契丹主耶律德光驾坐上京,见石敬瑭遣使送安重荣首级前来,非但不喜,反而向使者大怒道:“你那石郎得为天子之贵,其位从何得来?如今成了气候,却纵容这些部下拥兵反我,半年不能平灭,是何道理?今安重荣虽死,刘知远首级何在?白承福因何不拿!”使者见辽主发怒,跪在丹墀发抖,一句言语也回答不得。耶律德光见其恭谨异常,亦便息怒,即发来使回去,临行复吓唬道:“你回去面见石郎,告诉他说,我有带甲二十余万,若再如此违我言语,即统兵来伐中原,立他姓为君。”使命喏喏而回,将契丹主之言奏知晋主。晋主不悦,退入宫中,忧疾更甚。冯道、桑维翰等入宫中问安,晋主流涕道:“朕将不济事矣!日间坐卧不安,夜则见强魂来宫中索命。卿可草诏,命刘知远、杜重威、史弘肇三将还朝,听我嘱以后事。”桑维翰应命,安慰几句,遂出草诏。

石敬瑭侧首见只有冯道独自侍疾,遂命内侍将幼子石重睿抱入,令叩拜冯道。石重睿时只有三岁,倒是极喜此位白须公公,拜罢投入其怀,撕其长须顽耍。晋主便问道:“此子既如此依赖先生,未知公能辅其即位否?”冯道持少主而跪,流涕道:“陛下休怪老臣直言,如今契丹欺凌,索求无厌,部将藩镇跋扈,动辄起兵。臣谓国家多难,宜立长君。”晋主点头,不再言语。不由一日,刘知远、杜重威、史弘肇三将还朝,皆进宫视疾,各怀心事,流涕榻前。刘知远见皇帝并不说白承福之事,自也不提,只是心中微觉不安而已。这一日晋主自觉不好,知大限已到,乃宣齐王石重贵并皇后张氏、宰相冯道及景延广等,齐至御榻之前,嘱以后事道:“朕太子石重睿年幼,不堪掌社稷之重任。今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以安人民,幸有皇侄石重贵,多留守京师,历练政事,处理得当,颇慰朕心。我死之后,可居天子大位,愿众卿以伊尹、周公之心为心,倾力辅之。则诚为宗庙生灵之大幸,亦吾家之大幸也。”众臣流涕,无不伤感。晋主须臾而崩,在屈辱中死去,终年仅有五十一岁。可怜!当年万马丛中将,今被一言惊骇亡。众臣上谥号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庙号高祖,葬于显陵。

石敬瑭既死,少帝石重贵嗣位,乃封赏功臣,大赦天下。沿用高祖天福年号,天福九年七月改元开运。尊张皇后为太皇太后,以幼王石重睿为检校太保、开封尹;左散骑常侍边蔚权知开封府事;加授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景延广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掌管京城及宫中禁军诸事;拜杨光远为太师,封寿王。其余诸官各有升赏,刘知远等节度使不变,各加国公显爵,赐令还镇。史说石重贵本为石敬瑭兄子,其父石敬儒曾为唐庄宗李存勖骑将早逝,石敬瑭遂将侄儿收为己子。少时谨言慎行,质朴纯厚,深得石敬瑭喜爱,爱好驰射,颇有沙陀祖辈之风。石敬瑭使琅琊人王震教石重贵《礼记》,石重贵不能领悟,且对王震道:“此非我家应为之事也。”石敬瑭在晋阳举兵叛唐之时,石重贵或出谋划策,或冒矢拒敌,皆受到石敬瑭赞赏。石敬瑭赴洛阳夺位,契丹国主耶律德光推荐石重贵留守太原,授以北京留守,但政绩平平,未著人望。石敬瑭生有六子大多早夭,仅剩幼子石重睿,此番舍子立侄为嗣,宰相冯道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上下其手,其中秘事则不足为外人道也。

石重贵即位,史谓后晋出帝。此时后晋朝廷内外交迫,形势不容乐观。北有契丹主耶律德光凭借扶立石敬瑭有功挟制中原,虎视眈眈,索求无厌;南有吴越、闽国、南汉、南平、荆楚、南唐、后蜀割据称王;内部亦有朝臣揽政,藩镇跋扈,矛盾重重。加之连年旱、蝗、涝、饥,以至国内饿殍遍野,民怨沸腾。实可谓内外交困,危机四伏也。且说石重贵即位,须向契丹主耶律德光上疏请奏,便与朝臣商议奏疏称谓措辞。桑维翰及冯道意谓应承效先帝,称为“孙皇帝”,并称藩臣。惟景延广傲气十足,力主向契丹主称孙不称臣,出帝从之,就此修下国书通告契丹,却不用奏疏上表旧规。契丹国主收到国书大怒,便欲起兵来伐。

不料未待契丹发兵,晋国内部先乱,求兵南下密书已至。却乃是新任太师、青州节度使杨光远见石敬瑭既死,因自己手握重兵,便也兴起野心,欲效仿石敬瑭当上几年皇帝,于是趁机遣使前往辽东上京,外连契丹主耶律德光,图谋造反。遂以马仁镐为节度副使,统领青州之军,厉兵秣马,以待契丹兵至,合力进攻汴梁。岂知那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见到借兵密书,反倒想起石敬瑭这六七年来诸般好处,复辗转暗思道:“若此番应了杨光远之请,那中原国中诸多藩镇必定效尤,都要借我兵马造反,则战乱不休,我便无利可图矣。岂有放着现钟不敲,却去费力炼铜之理?”于是按兵不动,反将出兵讨伐石重贵不肯称臣的念头也一并息了。如此直过了二年,朝廷将马仁镐改任护国军行军司马,领河中刺史,即命上任。马仕镐到任数月,杨光远寄来同谋造反书信,不料行事不秘,被朝廷有所风闻。

出帝石重贵闻言大惊,便向重臣问计。景延广上言,请以朝廷名义向杨光远麾下借官马二百匹,以观其对朝廷贡奉之心,出帝从之,遂遣使持诏前往青州。杨光远接旨勃然大怒道:“我青州又非养马之地,厩中战马皆乃先帝赐我,今上何以复取?此乃是怀疑我也。”遂遣人潜地召取子杨承祚自单州镇所奔归青州。朝廷闻报杨光远有此动作,惧其立即起兵造反,复用羁糜之策,乃就除任杨承祚为淄州刺史,以从其便。杨光远见出帝让步,由是益加骄纵,因此复遣使寄书契丹,详述出帝石重贵违好之短,不臣之心,且言中原两年大饥之后,国用空虚,此时若是发兵南下,一举可以平定中原,甚或底定天下也。

那契丹主耶律德光按兵不动二年,因见石重贵果然不似其父恭谨侍奉,正在懊恼之间,此时见杨光远遣使来请,便不再犹豫客气,乃于开运元年正月大发契丹国兵十五万,牧马南下。兵马前至博陵,一攻而下,大肆搜掠。杨光远闻说契丹兵南下大喜,于是在青州起兵响应,准备西攻汴梁。边报至于汴京,晋出帝遂御驾亲征,北幸澶渊,调河北诸镇之兵迎敌契丹,先不顾青州,只令中原各镇紧守关隘。耶律德光不料这小小皇帝竟有如此胆色来战,一时大意,竟连战连败,旬月间输了数阵,前进不得。那契丹军大半皆为骑兵,并无辎重,全仗一路劫掠为食,既然前进不得,便支撑不住,遂于三月退兵,还归幽州南京,继而回师关外去了。晋出帝亦振旅还京,复命李守贞、符彦卿两员大将,率师东讨青州。

杨光远自料出帝绝非契丹精骑敌手,只待北边兵败,自己便可趁机兵入汴梁,夺得天下,不料契丹军竟如此速败,朝廷讨伐大军立至,一时措手不及,惟有婴城自守。李守贞领兵而至,却并不费力攻打,命在城外筑构长城高垒,重重围之。直围困八月有余,至隆冬十一月,城内粮尽,早已不支。李承勋与弟承信、承祚见城中人民相食,知事不济,便劝父亲杨光远出城乞降,冀免于被朝廷灭族。杨光远坚执不纳,并以胡言劝慰诸子道:“为父我在代北之时,尝以纸钱驼马祭祀天池,祭品尽皆沉没,人言我合有天子之分,故而如此灵验。尔等宜且待时,勿轻言投降之论,以乱我军心。”李承勋只虑祸在朝夕,即不信其父鬼话连篇,便与诸弟同谋,杀死城中节度判官邱涛、亲校杜延寿、杨瞻、白延祚等,枭其首级,并遣李承祚出城送于李守贞。此时一不做二不休,也顾不得父子亲情,因纵火大噪,劫其父幽于私第,遣即墨县令王德柔进京贡表纳款,杨光远亦只得上表自首。晋出帝览表大喜,念及旧功,尚欲曲全。正是:闻其猖獗恨切齿,待见求降软心肠。欲知终能饶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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