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请坐,坐下来说。”
那道士倒也没有客气,赵德昭才刚开口发出邀请,他就立即大马金刀的坐下,赵德昭又开口叫来伙计,让伙计给那道士增添碗筷,那道士谢了,这才微笑说道:“这位蜀地来的郎君,不知你是想独求富贵,还是想与你的这位朋友同求富贵?”
“我的朋友有孝在身,这一科无法参加省试,只有我独求富贵。”赵德昭坦然答道。
那道士看了安德裕一眼,见他穿着虽然干净得体,衣衫却并不算华贵,便点了点头,这才低声说道:“今科考题,钱百贯。”
“真是卖考题的?”
尽管早有心里准备,故意装成不把钱当钱的土包子也是故意在招蜂惹蝶,但真正有鱼上钩时,赵德昭的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激动,强做镇静道:“价格无所谓,关键是,如何证明你不是在招摇撞骗,拿假考题骗人?”
“郎君是买家。”道士微微一笑,又低声说道:“郎君的出手如此阔绰,想必在朝廷里定然消息灵通,不知郎君可曾知道本科的知贡举已经定为何人?还有那一位朝中显贵将要出任权同知贡举?”
“你知道?”赵德昭立即反问道。
“在下如果不知,又如何敢在这班楼之上买卖考题?”道士回答得颇有几分傲气。
“那请仙长指点,谁是本科的知贡举?又有谁将出任权同知贡举?”赵德昭追问。
很是小心的看了看左右,确认了自己没有被人盯上,那道士才附到赵德昭的耳边低声说道:“本科的知贡举,就是目前的开封府尹二王爷赵光义,另外,官家还已经亲口册封,让他的长子赵德昭赵大王出任权同知贡举,不日便将公之于众。”
赵德昭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自己两天前才刚被封为副主考,消息今天就已经开始在考生云集的酒楼上流传。那道士则察言观色,见赵德昭面露惊诧,便知道自己泄露的消息已经打动了赵德昭,便也微笑说道:“郎君,你如果信得过贫道,现在就可以用百贯的价格成交。”
说着,那道士先是得意的饮了一杯酒,这才继续说道:“郎君若是还信不过贫道,也可以等到朝廷公开考官的姓名身份,再来这班楼之上买题。不过嘛,郎君到时候还有没有见到贫道当然是一回事,而且就算见到了贫道,价格也肯定要重新商量了。”
赵德昭有些犹豫,但是考虑到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赵德昭把心一横,还是低声说道:“我买了,不过没办法付铜钱,只能给银子。”
那道士一听笑了,低声说道:“银子更好,贫道也不想惹人注目。”
赵德昭点点头,这才把王智发叫到面前,让他取出了两锭五十两重的银子,那道士很有经验的仔细检查了银锭真假,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道书信递给赵德昭,然后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吉利话就躬身退去,“恭祝郎君今科高中。”
道士走后,赵德昭并没有急着打开信封查看其中内容,心中则飞快盘算,暗道:“被我猜中了,还真有人悄悄的卖考题,这考题到底是真是假?如果考题不假,这件事的背后会不会真是赵普在搞鬼?他是怎么搞到我车神二叔出的考题的?还有,在这件事上,我该怎么办?”
赵德昭紧张盘算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安德裕突然开口,先是咳嗽了一声提醒赵德昭,然后才微笑说道:“恭喜贤弟,名满天下的机会来了。”
赵德昭听得一楞,忙好奇问倒:“兄长此言何意?什么名满天下的机会,小弟怎么听不懂?”
安德裕笑笑,说道:“很简单,倘若贤弟有意扬名立万,只需留下这道书信,再耐心等到省试开始,本科知贡举选拔进士的考题公布,只要确认今天买的题目不假,贤弟就可以马上到登闻鼓厅擂鼓喊冤,届时人证物证具全,官家震怒,京师轰动,贤弟自然是想不名满天下都难。”
安德裕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德昭的一双三角眼就忍不住放光了,心里欢呼道:“好主意,只要今天买到的考题是真的,我只要耐心等到省试开始,再把这些考题拿出来公之于众,再象电视上一样,顺便揪出几个提前买了考题的考生,就算整不死我那位车神二叔,也起码可以让他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让赵德昭意外,自己刚发现了这个大好机会时,安德裕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不过嘛,愚兄拙见,却是非常希望贤弟能够放弃这次机会,尽最大可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安德裕会说出这样的话,赵德昭楞了一下后,忍不住问道:“兄长此言何意?能否仔细赐教?”
“因为这么做,可以维护朝廷的颜面,有利于民心的稳定。”
安德裕先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边自己给自己斟酒,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当今的官家重视文人,大力提拔士林贤才,肯定不愿看到朝廷的抡才大典沦为笑柄,被天下耻笑,所以愚兄认为,与事情闹大相比,官家肯定更喜欢有人能够重大局识大体,把这件必然会伤及朝廷颜面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还是在听到了安德裕的这番话后,赵德昭才猛的醒悟,在心中飞快说道:“没错!我的便宜老爸赵匡胤汲取五代十国的教训,拼命的重文抑武抬高文人身份,肯定不希望为朝廷选拔读书人的省试闹出什么笑话,我如果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坑我的车神二叔,不仅是在打我车神二叔的脸,还是在打我便宜老爸的脸啊!”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闹大了就等于是在打我便宜老爸的脸,就算我是他的亲儿子,他心里也不会高兴。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住我便宜老爸的颜面,这样他才会觉得我能顾全大局,深谋远虑!”
想明白了这点,赵德昭心中当然是豁然开朗,忙向安德裕拱手说道:“多谢兄长指点迷津,小弟知道这件事应该这么做了。”
安德裕也显然是早就看出赵德昭的身份不简单,便微微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贤弟客气了,这不过只是为兄的一点愚见。”
看看始终神态自若的安德裕,赵德昭的心中突然有些遗憾,又忍不住说道:“只可惜兄长自愿为义父守孝,主动放弃这次省试,否则的话,以兄长之才,拿下今科状元定然是易如反掌。”
安德裕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无法,养育之恩等同再造,愚兄如果贪图功名富贵,忘记义父的如天之恩,那便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见安德裕态度坚决,赵德昭也没有和他过于争辩,只是在心里琢磨起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暗道:“该怎么让便宜老爸知道我识大体顾大局呢?直接向他告密?不行,考题现在还没有公布,我那位车神二叔如果发现考题泄露,为了逃避责任,很可能会临时杜撰新的考题,让我白白辛苦,最好的办法……。”
“诸位,诸位,大消息!大消息!”
突然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赵德昭的思索,赵德昭回头看去时,却见一名文人打扮的男子快步跑上了二楼,冲着之前那桌拼命吹嘘赵光义门生柴成务的文人大声说道:“就在刚才,名满京城的柴成务柴大才子,与几位朋友现身在了金明池!还在金明池的湖心凉亭之上,留下了一首新作的诗词!”
这一桌文人明显都是柴成务的粉丝,听到了这话之后,没有一个不是大声惊呼,纷纷说道:“柴宝臣到了金明池?还在金明池的凉亭里留下了诗词?这摆明了是在公开宣布,他今年穿定了红袍啊!”
“兄台,柴大才子的诗词你抄来了没有?能不能念来让我们听一听?”还有粉丝这么要求。
来报信的文人没有让柴成务的粉丝们失望,很快就从袖子抽出了一张纸,大声说道:“都静一静,静一静,且听我念柴大才子刚才在金明池新做的诗!”
已经被内定为本科状元的柴成务确实名头不小,听到有人要念他新作的诗词后,不见大堂里的客人纷纷安静了下来,那些坐在雅间里的文人士子也纷纷起身出门,走出雅间倾听柴成务的诗词,赵德昭和安德裕也停止了交谈,把目光转到了那名抄来诗词的文人。
那名文人明显也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先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才大声说道:“诸位,柴大才子这一首诗,是写给前朝著名孝子淳于公的,还是一首七绝!”
仔细的介绍了柴成务诗词的背景后,那文人这才摇头晃脑的念道:“九霄析命降丝纶,荣列青宫听侍亲。著甚显通天上籍,循陔重看每边春。入为鸳鹭行中客,归作烟霞象外人。一自二疏东去事,唯公千载断芳尘。”
“好!”
那文人才刚念完,酒楼上就爆发出了一片喝彩声和鼓掌声,不少人还大声说道:“好一句唯公千载断芳尘,简直是把淳于公为了奉养父母自愿放弃官职的孝行形容得淋漓尽致,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柴成务的这首诗确实写得不错,就连心高气傲的安德裕都忍不住鼓了两下掌,不过让安德裕意外的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赵德昭却是神情淡定,似乎对这首尸非常不以为然,安德裕便忍不住好奇问道:“贤弟,你对柴宝臣的这首诗怎么看?”
“没什么了不起,仅仅只是堆砌华丽词藻而已。”赵德昭的回答还真不是在狂妄自大,读过无数后世惊才艳艳的名诗名词,柴成务的这首诗在赵德昭眼里确实算不上出色。
“贤弟大才,想不到这样的诗词,都难入你的法眼。”安德裕微笑着恭维了一句,又看看那些正在拼命吹捧这首诗词的柴成务粉丝,安德裕脸上突然露出了嘲讽神色,低声笑道:“二王爷为了让世人知道他有伯乐之才,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因为就坐在安德裕的对面,所以他的这句嘲讽之语虽然声音不大,赵德昭却听得清清楚楚,也马上就明白安德裕同样看出了这是自己车神二叔安排人演的戏,便笑道:“兄长法眼如炬,二王爷为了让天下人知道他有识才之能,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安德裕笑笑,又说道:“不过柴宝臣也当得起这样的吹捧,就愚兄这几天与省试考生的接触来看,这一次省试能够从他手里抢走状元红袍的人,恐怕很难出现。”
虽说与柴成务无冤无仇,可是为了与车神二叔争宠抢风头,听到这话后,赵德昭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兄长,那如果这一科你也参加省试呢?那柴成务还能不能稳穿状元红袍?”
安德裕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才语气遗憾的说道:“养育之恩等同再造,不管有多大的把握,愚兄都必须要为义父守满三年的孝。”
听口气发现安德裕似乎很有把握,又通过交谈发现安德裕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赵德昭眨巴眨巴了眼睛后,心里便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开口说道:“兄长,关于你执意要为义父守孝三年这点,小弟想说几句,不知可否?”
“请贤弟赐教。”安德裕十分礼貌的回答。
“那小弟就冒昧了。”赵德昭点点头,这才说道:“兄长,虽说你的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但小弟还是觉得兄长你忘了一件更加重要的大事,那就是你的义父为了什么要把你养育长大?”
“义父他为了什么要把我养育长大?”安德裕若有所思。
“对。”赵德昭点头,又说道:“兄长,在小弟看来,你的义父之所以待你如亲生子女,原因除了他与你的生父交情深厚之外,更大的目的还是希望你能够出人头地,为国效力,为民请命,留芳名于千古!”
顿了一顿后,赵德昭又接着说道:“兄长,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么一个问题,倘若你能放弃守孝,参加本科省试,并且一举拿下头名状元,那么你的义父大名将被世人如何传诵?后世的史书之上,又将为你的义父留下何等浓墨重彩的一笔?”
“下一科我一定参加省试,也一定不会辜负义父的养育之恩!”安德裕回答得既果断又自信。
“可是兄长又浪费了至少一年时间啊。”赵德昭提醒,又说道:“先不说明年是否继续举行省试,就算朝廷明年继续开科取士,兄长你也白白浪费了整整一年时间,以兄长你的才干能力,一年时间,你能为朝廷效多少力,又能为百姓请多少命?兄长你的义父如果泉下有知,知道你为了守孝而白白错过无数为国为民的机会,他是会高兴呢?还是会遗憾?”
安德裕沉默了,赵德昭乘机继续怂恿道:“兄长,依小弟之见,你最好还是立即去中书省报名参考,然后拿下今科状元,如此一来,既可以更早一些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又可以让你的义父名满天下,你的义父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欢喜不尽啊。”
很可惜,虽说赵德昭都已经强词夺理到了这个地步了,安德裕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贤弟一片好意,愚兄心领了,但是无法,愚兄已经在家乡许下诺言,承诺一定要为义父守孝三年,愚兄绝对不能言而无信。”
听到这话,赵德昭当然是大失所望,可是让赵德昭意外的是,安德裕竟然又这么说道:“不过贤弟的话也说得很对,愚兄既然受了义父大恩,对他最好的报答,就是尽最大努力让他青史留名。”
言罢,安德裕转向了自己的儿子,吩咐道:“大郎,你没有在家乡人面前立过誓言,不用陪着为父守孝,明天你去中书省报名,参加这次的省试,替为父拿下头名状元,让你的义祖父名扬天下。”
“啥?叫你儿子替你去拿下头名状元?你当这个朝廷是你家开的,头名状元想拿就拿?”
赵德昭彻底傻眼,做梦都没想到安德裕能够说出如此狂妄的话,而更让赵德昭傻眼的还在后面,听完了父亲的吩咐后,年龄与赵德昭相仿的安大郎竟然拱了拱手,平静说道:“孩儿谨遵父命。”
看看表情平静的安德裕父子,赵德昭突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道:“不是在做梦,这父子俩,该不都是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