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为何退兵?”
阿大阿二问常风,又不是打不过。
“咱们不是来厮杀的,只要达成两位公子交待的事便可,不可多做无谓的牺牲。”
常风心情很好,拿到了右卫通敌的证据,两位公子师出有名,功劳稳稳落袋。
眼见两条粗汉还是不服不顺的样子,常风忍不住教训两人道:
“这就是为何我能当统领千户,而你们俩却只是副千户的差别所在了,打仗不单单要有勇,还要用脑,最重要的是漂亮地完成公子交待的事情。杀敌多未必便是功劳,一定要领会公子的意图才是功劳,懂不懂?”
阿大阿二摸了摸脑袋,听不懂。
常风没有理会两人,吩咐加快行军,退兵五十里外驻营等待公子统领大军前来汇合。
第三日傍晚,汪直,方唐镜,王越三人领兵到来。
大军休息一日,第五日清晨,全军出发直逼图尔莽山口的术鲁大营。
不过大军行进并不快,在距离图尔莽山口十里处便安营扎寨,预备第二日进攻。
明军大张旗鼓的到来,并没有藏着掖着,早在路上术鲁便得到了哨探的禀报。
若是按照以前他的性格,明军到来之时便会点兵趁明军立足未稳一举灭之。
但经过数日前的小规模接触战,他已经清楚这支明军的装备远超大明边军,训练又极有素,不是想象中的弱鸡,他不敢怠慢,当日便修书将情报汇报到了右卫大营。
明军居然杀到了自己家后方,右卫上下震动,连夜调集精兵,第二日便倾巢而出,一万三千女真最精锐的战士由右卫之主纳哈朗亲领,杀气腾腾地直扑图尔莽
而当女真大军抵达图尔莽的时候,正是明军抵近图尔莽十里处扎营的时候。
术鲁得知纳哈朗亲至,连忙领着董山前往十里之外迎接。
纳哈朗四十二岁,面貌刚毅,他虽没有董山如此大的野心,却也有着一统女真三卫的雄心,此时董山穷极来投,使得他的抱负无形中便成就了一大半,再怎么说,董山还有三万战士,此时归顺了自己,这三万人就由不得董山作主了,因而见到董山的时候,纳哈朗是极为欢迎的。
“参见王爷。”术鲁向纳哈朗恭敬行礼。
自从董山称王以来,纳哈朗他们两卫也不能不在内部称王了,不然岂不要低了董山一头,这是万万不能的。
董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拜见道:“爱新觉罗家董山,参见家主。”
“叔叔请起,您老人家怎么能向侄儿行礼,当真折煞咱们做晚辈的了,快快请起。”
纳哈朗口里说着请起,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任由董山行了三拜之礼后才虚虚抬手作了一个扶的动作。
“咱们一家人,叔叔在外面做得不好便只好回家,还请家主勿记前嫌。”董山忍气吞声服软。
这是没办法的事,女真人讲究谁的拳头大谁有理,此时董山如同丧家之犬,哪能不低头。
“很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身为家主,自然会替叔叔作主,明人不宣而战,夺我老营,此仇不可不报,必须歼灭这支明军,否则诸部落还以为我女真人软弱可欺,以后还怎么在这块土地上立足,必灭之!”
纳哈朗定了调子之后,术鲁上前禀报明军动向。
“明军自夺了建州老营之后,嚣张得紧,仗着火器犀利,完全不把我女真三卫放在眼里,当然,人家灭了左卫,也是有嚣张的底气,日前属下与明军交过手……”
术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然后董山又补充了一些建州老营覆灭的过程。
大帐之中各位将领一时间竟不太敢相信此事,明军这些人疯了么?
很快各人便达成共识,明军自大成狂,竟敢以三千军便妄想扫平建州三卫,实在是荒唐之至,同时也是蔑视女真人到了极点,必使这支明军片甲不得还乡才能震慑诸族。
“兄弟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又弓箭!干死明狗!”
“吾主,不如此时便点齐兵马直接杀将过去,踏平了明军!”
众将激奋不已!
在建州这片土地上,咱们才是主人好不好?
殊不料明军竟然敢比自己还狂,真真是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眼见士气如此之旺,纳哈朗十分满意,不过他是个稳重的人,胸中早有成见,等众人发泄完之后才一锤定音道:
“打是一定要打的,这一仗不但要让明军片甲不留,咱们自身还不能有太大的损伤,定要打出咱们的威风来,如你们一般只知一昧地冲杀是不成的,咱们女真的好男儿岂可跟明狗拼消耗,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众将领素知主子爷是极有韬略的,此时听了主上的方略,整时齐声欢呼,明狗有难了,此真真是匹马不得还乡也!
“好了,尔等要时刻记住,连敌人都对咱们伟大的祖先说过的话,‘女真满万不能敌’!咱们这一次一万五千精兵,若是漏掉了一个明军,便是咱们的失败,听清楚了没有?”
“女真满万不能敌”这话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说的,后来果然是女真人完颜阿骨打灭了辽国建立大金政权,对于敌人的这句评语,一直是女真人的骄傲,从不敢忘记。
“不敢忘记祖先荣耀!”众人轰然应诺。
纳哈朗满意点头道:
“很好,抓紧时间准备,连夜实行。”
“喳!”众将兴高采烈地领命而去。
明军这边也已经得到纳哈朗大兵压境的情报。
汪芷和方唐镜听到竟有一万三千女真精兵前来,顿时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汪公何故发笑?”王越不解,为何汪直听到女真增兵反而哈哈大笑?
而且他此次用兵如此迟缓,不似往日风格啊?最重要的是,此时女真一万五虎狼之师随时可能扑过来吃人,是不是该考虑退兵了?
在王越看来,歼灭建州左卫已是大功一件,没必要再和右卫死磕,完全不划算,此时敌军新至,明军则休息了一日,以逸待劳,现在撤走还来得及。
“老王不必担心,此乃吾故意为之,女真地广人稀,若是一一清剿过去,没有一年半载难以见效。
而且敌若是采取游击战或焦土战术,吾军必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最终不得不灰溜溜撤军。
此时女真人精锐尽出,若能一战而平,至少可保我大明五十年平安。甚至若运气好些的话,从此建州归顺我大明,为一治内布政使司也不是不可能!”
王越听得咂舌,这两年轻人还真是不怕把天捅一个窟窿出来啊!
三千对一万五千,这是何等的气魄去——送死的气魄?
王越唉声叹气,他知道这两人的性格,劝是劝不动的,只能抱着一块死了。
想想明天便要爆发的决战,王越心头一阵阵发凉。
还是赶紧写好遗书遗表吧,写得悲壮些,后代也能得个蒙荫,毕竟自己不是败军之将,乃是力战不屈而亡,而且好歹前面还平了建州左卫,乃是有大功劳的。
只是想是这么想,王越怎么却有点隐隐的期盼,说不定这两年轻人能创造出奇迹呢?
一路的所见所闻,两人的很多行径硬是让王越看不懂,可看不懂归看不懂,一场场胜仗却是实打实的,如此这般想来,信心又一点点回到王越心里,他奶奶的,就当是一场豪赌好了,输了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赢了全家富贵!
怀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王越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开始写遗书遗表。
不一会便有命令下来,吩咐全军加强戒备,明暗哨放出去也比平时多了一倍,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味。
王越的奏折是写了撕,撕了写,坐立不安,不知写些什么好。
正在帐中踱来踱去的时候,听到帐后的亲兵在窃窃私语。
“要发财了,发大财了,听说了没有,前面足足有一万五千的女真鞑子,够咱们一人分到六七颗人头的。”
“乖乖,六颗人头这得是多少银子来着?让我算算,不得了,一百八十两……”
“靠,老韩,都让你报名进扫盲班吧你还嫌抹不下面子,明明是两百三十两好不好。”
“好了好好,不要老是盯着这些细节嘛,总之是发达就对了,下半辈子吃肉还是喝汤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我说你有点骨气好不好,能不能再往大点想,比如说娶个姨娘什么的。”
“可不敢这么想,家里黄脸婆虽凶了点,却是跟着咱吃苦过来的,她年轻时也没嫌弃咱,咱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不能忘本,买上十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我就满意了……”
王越冷静下来,一介大头兵都不怕,还把此战视为人生良机,自己怎的连这些人都不如,读这么多圣贤书,所为何事?
想到这里,王越顿时心头一阵舒畅,将什么见鬼的遗书遗表三下两扯碎,重新取出一张宣纸,提笔端端正正地写下:
“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