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近前,那两人正讨价激烈,浑没精力注意四周,谈话被周彧听了个正着。
“郑大管家,不是我不给你老面子,不瞒您说,我就是刚从五福钱庄那边过来的,现在那边的地契挂出来的牌子也就最初原价的一倍,现在还没人愿买,您也是做生意的好手,应当能看得出来,五福钱庄很快就会再降价的。”
周彧大惊,若是五福钱庄那边也只能开出这低价,看起来这边的惠民银行十有八九是要用地契兑银票的了,换了自己也是一样的操作啊。
周彧将心比心,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小钱啊,我也不怕托大,叫你一声小钱,这地皮的生意乃是细水长流,不能只看一朝一夕的得失,这些地摆明以后绝对会升值的,升到五倍十倍都不成问题,这你我都心知肚明,所以呢,做人眼光要长远,适当的加点,加到两倍如何?两倍,我们郑家就把名下的十亩地全卖给你!”
“您老这可叫我为难了,话是在理,不然我也不会这个时候逆市操作,可您也知道,烧冷灶也是个技术活,这不是小数,几十上百万的真金白银扔出去,不知道何年何月地价才会升得起来,这就是个赌啊!,赢了身价百倍,输了在下可就只有自挂东南枝一条路了!”
周彧理解,这姓钱的不过是哪位大佬推到前台的货色,若真是操作失误,确实只有上吊的份。
周彧甚至有点好奇,这钱掌柜背后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量敢做接盘侠的?
不过也只能想想,这些人是打死也不会说的,逼急了说不得就会得罪他背后的哪位大人物,北京城的水可是很深的。
自己虽然有太后罩着,可姐姐也是六十的人了,不能一辈子总罩着自己,所以一般情况下还是不要随意结仇为好。
便在这个时候,有一人匆匆经过两人身前,不动声色地对着郑大管家做了一个拇指朝下的动作,又匆匆走开,似乎是无意路过。
但这个动作却被一旁心弦绷得紧紧的周彧注意到。心中一凛,莫非又有什么变故。
便在这时,郑大管家又象征性地和这姓钱的掌柜讨价还价了两句,两人竟然就这样达成了一致,很快就签下了契约。
当然,郑大管家也说了,若是银行方面还是足额兑换银票的话,契约作废,那姓钱的家伙笑着应了下来。
便在这时候,外面一阵阵喧哗,是又有一批银子押了进来,这已经是第六批了吧?
每一次拉了银子进来,都会引起一阵哗然,这是当然的,数十车白花花的银子拉进来,多少人不辈子没见过如此阵仗,不喧哗才是怪事了。
除着一车车银子拉了进来,外面的人群先是喧哗,接着就是安静,情绪渐渐平复,没有了最早先的躁动。
最重要的是惠民银行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人震惊,一车车白花花的银锭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每次一百万一百万的银子就这样大明大放地拉进来兑换出去,人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可见财大气粗。
没看见押运的番子看周围人都摆出一副大财主看乡巴佬的样子么,说明人家有钱,嘚瑟!
没错,一锭锭白得刺眼的十足白银,而且这惠民银行并不是按官府制式铸成元宝的样式,而是铸成一根根长方形的矩形,一根十两,上面刻着惠民银行四外字,分外的耀眼。
银子很快就押运进了库房,外面的推挤也少了许多,虽然仍是排着长长的长龙,但人们都安定了不少,起码不再哭爹喊娘,你推我挤了。
但仍有一些人心中一个咯噔,暗叫不好。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已经有一些老手看出了一些不好的迹象。
这些人看的不是那堆得满满的银条,而是车辙,相比想前五前,这一次的车辙似乎浅了一些。
前五次每次是一百万两银子,那么,这次虽然看上去与前五次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有经验的人通过车辙印,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来,这一次至多只有前面的八成,也就是说只有八十万两上下。
这说明惠民银行的库存,真的要见底了,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批。
千门的三门主立即亲自将这个情况带回五福钱庄。
这个情况跟李士实判断的完全符合,他早就预估,六百万就是惠民银行的极限了。
“师叔,还等什么?行动吧!”朱举人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李士实正在房间里踱步,闻言停了下来,问道:
“汪直那边有消息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截断了所有可能的报信线路,同时,我们的人寻到了木兰猎场,那里已经整个被西厂的人封锁,谁也进不去,探子只能爬到另一座最近的山峰上用千里镜寻找,确实发现了不少驻扎的帐篷,还有,也发现了汪直正带着一批手下在围猎一头被惊醒的熊瞎子。”
“此是天要亡他汪直,谁也救他不得!”觉昌安狠狠一拍大腿!
上次江南街事后他们才知道所谓的“城管”,其实就是西厂的外围机构,不入流的机构。
被那些下三滥的小吏所辱,觉昌安自然是觉得是生平奇耻大辱,对汪直没半点好印象。
同时,这位权势滔天的权阉还掌管着京师十二营团,很可能日后就是他们的对手,此时能把汪直赖以作威作福的银行打下去,汪直的实力起码少了大半。
“宫里有何反应?”李士实再问。
“梁公公已控制住了局势,没有任何消息传进宫里,内阁和六部也并不知晓,其实也已经过了挤兑高峰,现在看起来局势已趋于平稳,内阁和六部就算知晓,也只会持观望态度,毕竟若是动用京营惮压的话,性质就变了,反倒会激起民愤。”千门老大何举人答道。
京城里能动用的力量,五城兵马司,锦衣卫,西厂,这些都已全力出动,再无可用之力。
当然,这是在维持秩序,并非是镇压暴动,若是出动京营,那就是要定性为暴动了。
“方唐镜呢?”李士实还是对这看不透的年轻人戒心颇重,即便明知他正在殿试,也是要再三确定。
“梁公公传来消息,方唐镜一切正常,正全力赴考,据说文章也是写得花团簇锦,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他的下场会很惨就是了。”何举人说着说着,不由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何举人只是举人段位,天然对会元进士这些比自己高段的读书人相当不爽,虽然说举人也能作官,可正印官大多是轮不到的,只能做些杂牌官,前途也就那样了,走在大街上,总不如人家进士来得挺胸抬头鼻孔朝天。
此时幸灾乐祸正好发泄一番自己心头的羡慕妒忌恨。
“徐小公爷那一伙人何在?”李士实没有理会何举人的话,再问。
李士实行事一向滴水不漏,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绝不允许有脱离自己掌控之外的情况出现。
蒋老三回道:
“这些纨绔啊,他们倒是急得不得了,四处求奶奶告爷爷,可这波炒房的实在太凶,几乎所有勋贵都参与了进来,这些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帮他们,有财力帮的也没人敢掺和进来,就算他们能借到二三十万银子,在这滔天洪水之下,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他负责现场,徐小公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汪掌柜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开口?”李士实问道。
“回先生,这老家伙倒是死硬,并不配合,按您的吩咐,咱们也没动粗,就这么先关着,由黑虎看着,出不了事。”这次是小海子回答。
小海子不出声的时候,几乎就如一个透明人,毫无存在感,但他手里掌握的可是东厂余孽,谁也不敢轻视他的作用。
“这就对了,咱们把惠民收入囊中的时候,汪掌柜还有大用,毕竟他比任何人都熟悉惠民的业务。对他这样的人,还是要以笼络为主。”李士实点头。
“先生,现在是不是……”朱举人又问。
他已经心潮澎湃了,五福若是吞下惠民,规模就是以千万计的了,简直就成了史无前例的金钱巨兽,抵得上整个大明的三成多财政了吧?
不要以为三成不多,实则这是纯资金。
整个大明朝廷财政捉襟见肘,真正能动用的流动资金比这还少。
有了如此雄浑的财力支持,何愁大业不成?
这简直开创了新的历史。
今天,在座的都是历史的缔造者!
真正领导历史的,却是这个人——所有人都看向了李士实。
李士实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节奏虽轻,却如战鼓轰鸣敲在每个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