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沉江,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里面的动静如此之大,分散在外面的伍捕头手下若再不知道出了事,就不用吃这碗饭了。
这群人可不是江泉那些老油条衙役,而是经过正规化训练的金华募兵。
这些面容冷酷的杀才只有在动手时才会显露出表情。
是残忍中混合着轻蔑的表情。
现在院子里的场面在他们眼里不要太小儿科。
从会记事开始,他们就是目睹和参与着一场场械斗长大的,弱者早已在械斗中死毬了。
家乡实在是太穷了,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生死械斗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这些人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大家就拿一直是拿片刀砍过来的,打架什么的乃是刻进了基因里的本能。
所以这些别人眼里精锐无比的家丁,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而他们对于方唐镜的感情,又是异样的感恩,是恩公给了他们一个脱离苦海,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大家对这一切都虽然不会表达,却是分外的铭记于心。
因而见到方唐镜此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眼睛就红了。
秀娘还在和方唐镜争着谁挡在前面,只觉手里一轻,大棒不知怎的就被一条黑汉夹手夺过。
然后就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碜人骨折声。
那条黑汉简直就是恶虎入了羊群,一棒下去必然会打折一人的手足,加上他身边手足的一顿猛冲,片刻间摧枯拉朽,院子里再没有了站着的人,满院都是哀嚎声。
都不用方唐镜特意交待,手法就跟之前处理青楼流氓一般无二,打断了狗腿。
不过白管家是例外,方唐镜特意交待过的,放他一马。
毕竟秀娘已经把白管家打成了脑震荡,再打断腿就太过了……吧?
“小子,我不管你是谁,你闯祸了,你闯大祸了!我好心劝你一句,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穿牢底吧!”白管家梗着脖子,输人不输架,他不能丢了白府的脸。
“没关系的,我等着。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姓名吧?怕是难向你的主子交差,我姓方名唐镜,你可以回去跟你主子说了。”方唐镜很是友善地微笑道,浑然看不出前一刻还是生死相搏的人。
叫人雇了一辆车,将这些人拉回白府。
“公子,就这样放过这厮,是不是太便宜他了?”鼻青脸肿的伍捕头十分不忿,他嬢的,自从当了班头,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放心,有人会替我们出这口气的,如果他们白家够聪明的话。”说到这里,方唐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短短半天,两次遇险,松江府龙蛇混杂他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会乱到如此地步。
而且官府的公信力之差,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这从刚才伍捕头亮明身份后反被打得更惨就可看出来,豪强士绅的势力横行霸道,早已不将官府放在眼里。
无信不立,无威不行。
若官府毫无威信可言,发出的政令有谁会执行?再好的计划也要泡汤。
是时候发起一场“扫黑除恶”的专项行动了。
“老伍,派信得过的兄弟跑一趟江泉,将老王的巡检司人马全部拉过来,咱们干一票大的,这里的老爷兵,我信不过!”
“是,遵命!”伍捕头激动得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大声应命,他可是知道方唐镜生起气来是会酿出多大的祸端,不由大喜。
巡检司乃是地方团练性质,并非官兵,也不需要兵部调令。
一个县制的巡检司,府里用一个追剿水匪,维持治安的借口就可以调动。
方唐镜是钻了大明律的一个借口,按常例,国朝凡镇市,关隘要害处俱设巡检司。
受限于经费,一般县制巡检司也就一百人上下,辅助边镇的要害处巡检司也不过两百人顶天了。
谁又能想得到,江泉一个县辖巡检司竟然有新老兵五百人之多。
不过,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伍捕头又凑近了小声说道:“小师爷,咱们的人是不是多了点?对付府里那些地痞流氓,两百人足够了。”
“傻呀你!”方唐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人多不会分散了驻扎在城外么?一旦有事再分批进城。再说了,区区五百人,我还是觉得太少了,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了?兵法千千条,真正的精髓就只有一条,‘以众欺寡,以多打少’!”
“是,是,小的明白了。”
伍捕头挠头,顿时碰到伤处,火辣辣的痛,果然啊,小师爷说的都是真理,自己就是因为忘记了以多打少,才被人揍得如此惨景,当牢记教训,不然当真是跟不上小师爷的步伐啊!
方唐镜确实是觉得人少了,他要就不做,做就要做绝,将某些势力连根拔起。
以他估计,要将盘踞松江府的势力梳理一遍,五百人还是少了,最少也要六到七百人。
并且以府衙的名义也是不行的,这里不同于江泉县,胥吏反而是各方势力里最弱的一块,扫除胥吏起到的作用不大。
这里盘踞的势力乃是世家大族,豪绅巨贾,是商官勾结,官匪勾结,与官府乃至南京北京都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若不来一场犁庭扫穴式的大清洗,自己的计划根本不可能铺开执行,不要说什么“民不加赋而岁入倍增”,就是能维持住局面都成问题。
不过方唐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既然府衙的力量太小,那就用一个更大号的黑手如何?以毒攻毒!
方唐镜在这边沉思,那边秀娘痴痴呆呆地看着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实在是太帅太有型了有木有,就连他负手看天的样子都让人小心肝呯呯乱跳。
姑姑拉了她好几下都没能醒过来,你一个姑娘家的矜持呢?完了,小妮子发了花痴!
汪老秀才唉声叹气,姑姑目瞪口呆,两人虽是过来人,却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撮合下成婚的,哪里理解自由恋爱的动人心魄之处,虽然这说不定是单相思,可纵然是飞蛾扑火,秀娘也甘之若饴。
“走吧,且先回衙再作计较。”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自然要细细地构思。
当然,秀娘一家是不能再住这里了,为防报复,就一并搬入府里。
汪老秀才暂且编入到吏房做一名书办,也算对他读了一辈子书有了一个交代。
当然也有照顾,让他兼职半个八股文教师。
毕竟老秀才考了一辈子,虽然屡战屡败,好歹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可以借鉴,当然,是反面的借鉴。
秀娘自然还是做厨娘,不过她不在乎,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就好,天天看到他,多好!
虽然已经是夏天,可在她眼里,春天才刚刚开始。
看着欢呼雀跃如同小鸟一般的秀娘,方唐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到底她也才十八,上一世这个年龄的女孩还是高中生吧?
自己似乎是走了桃花运?
他当然不知道,到底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还难说得紧。
府衙里,不知是劫还是运正等着他,而且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