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拿在了手中。
不出意料的,孔圣七十二弟子写全了。云台二十八将却少了两位。
也算得上是功底扎实,很难得了。
虽说是六人合力而作,但对于如此生僻变态的怪题,六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实际上已大大出乎李知府的意料。
若是能保持这样的水平,来年乡试应该桂榜有名,倒也算是六位读书种子。
没错,李知府现在拿在手上的,就是梦之队六人合作的试题。
作为一府之父母官,事关文教,又是自己治下的俊杰,李知府少不得要勉励两句。
“今日观你六人行止,均为腹中大有才华之人,学问亦属扎实。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有大志向,大抱负,戒骄戒躁,沉下心做学问。
以七十二前贤为榜样。要做颜回子贡这样的大才,不要做少年成名的方仲永。”
颜回,子贡,都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名传千古的贤才。
方仲永,就是王安石笔下《伤仲永》的主角,少时神童,大时了了,昙花一现式的人物。
李知府当然是把方唐镜影射成了方仲永,大家都姓方,又都有神童之称,不要太应景哟!
当然,也可以从这里看出来,李知府对梦之队六人的期望有多高了。
六人原本有些沮丧的神情顿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下子感觉浑身热血上头。
“多谢大人爱护,我等虽不敢当大人谬赞,亦知大人深意,定当努力读书,报效国家。”
李知府点头,放下手里的卷子,又转头看向方唐镜,语重心长地说道:
“汝可知,本府为何会出这样一道堪称生僻艰难之题?”
“不就是想为难我吗!”方唐镜心里应道,嘴里却恭敬回道:“学生不明,请大人教诲。”
李知府捋着三缕淡须,叹息道:
“观汝今日之前所作诗文,确是才气纵横,若是乡试大比,便是解元也可争上一争。
但是,本官觉得,汝年少气盛,若是轻易过了本府这关,恐你小看了天下士子,反倒是吾拔苗助长也。
若是汝能沉下心来再磨炼几年,恢复秀才功名,进而桂榜高中,举人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进士及第也就不再飘渺虚妄。
如此,汝必将更为老诚练达,这样对你日后的发展也更好。”
也就是说,李知府虽然非常欣赏方唐镜的文采,但是却担心他日后骄傲自大,渐渐的丧失了上进心,反而会把自己毁了。
就是如此,所以李知府才更要对他负责,使方唐镜明白学无止境的道理。
让他知道功名科举可没那么简单,让他时刻不忘头悬梁锥刺股的道理。
看看,李知府对方唐镜的期待多高?
连他的试题都还没看呢,就夸他是解元之材,连进士及第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褒奖之词也没谁了吧。
可见李知府亦是爱才之人呢!
如此,为什么出这么一道变态题目也就让所有人心中释然了。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是也。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方唐镜若是连秀才这个基本的功名都恢复不了,哪里还有以后的什么乡试,什么解元之材,进士及第云云,都是扯淡。
最后,李知府总结道:
“汝当认真体会,‘富贵福祥,将厚吾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的道理。”
“富贵福祥,将厚吾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这句话,乃是北宋张载的名言。
大意是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面包终归会有的,在此之前,上天会象打磨美玉一样,给你一些磨难,最后才终将成功!”
为了加强说服力,李知府把张载老大人的名言都拉了出来,可见是相当拼了。
张载老大人可是程朱理学的先驱,创始人之一,儒家尊称其为张子。
张载老大人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知激励了多少代儒生,李知府以他的话勉励方唐镜,可见拳拳爱才之心何等之切,众人莫不感动……
“大人教训得是,学生也是这么觉得。”方唐镜微笑拱了拱回道,白开水般淡而无味。
呃……这反应……未免也太平淡了吧?
看着方唐镜云淡风轻的微笑,李知府反愣了愣。
在他心里,他这么费力地说了一大堆,方唐镜不外乎两种反应。
其一是感激涕零,痛哭着要痛改前非,然后这事也就圆满解决了。
不过以方唐镜之前表现出来的死硬作派,似乎不太可能。
那就只能是第二种反应了,面对自己这道难死人的题目,大闹特闹,企图让自己改弦易辙,另出新题。
为此,李知府早已拟好对付方唐镜的数十种方案,每一种都能让方唐镜颜面扫地。
可现在……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之前还不怎么觉得,此时李知府看着方唐镜云的笑容,当真是欠扁无比!
蓄力已久的一套套组合拳竟没一个用得上的!
感觉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李知府只觉口腔一阵阵腥甜,又憋又闷。
这小王八蛋怎的就不按套路出牌?
你不是应该脸红脖子粗的据理力争,当着众人的面说这题目是多么多么的变态么?
自己也好拿文达公李贤的先例出来,狠狠的打在你的脸上么!
可是,为什么要笑得如此云淡风轻呢?
你的自尊心呢?
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感!
这让自己怎么继续得下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本官待会怎么痛批你!
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李大宗师递过来的方唐镜试卷。
李知府心情不爽,竟没留意到李大宗师将试卷递过来时一副无语加便秘的样子。
当然,就算是注意到了,李知府也不会在意,他绝对不相信方唐镜能完美答出这道题。
翻不了天的!
卯足了劲要找方唐镜麻烦的李知府全神灌注地,看向了试卷。
这一看,便坏事了!
第一眼,该死的,眼花了吧?
第二眼,浑身一震,不信,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三眼,浑身矗立起鸡皮疙瘩,这怎么可能……
仔仔细细,看了很久,很久......
怎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呢,自己先前对方唐镜说的那些长篇大论,此时每一个字都如同一个嘲讽的讥笑,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后李知府脸上时而如同猪肝,时而如同锅底,时而又如吞了一坨热翔……
又过了良久,李知府脸色方恢复正常。
李知府将方唐镜的试卷轻轻放在案上,长长叹息道:
“贤侄真大才也!竟能将‘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答得如此完美,实属罕见罕闻,吾亦不能及也!”
完美,这是必须的,简直比教科书还要经典!
开玩笑,这可是五百多年后的科技力量,还有什么比得上互联网上万物互联,无物不搜?
最全最细最生僻的资料都能罗列其上。
如此答案摆在两人面前,只能是一个结果:
把天聊死……无话可说!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颠覆别人三观的,不服不行啊!
李知府城府与脸皮都不是一般的厚,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再怎么说,方唐镜也是自己治下的才子,他若功成名就,自己也是与有荣焉。
正所谓锥立囊中,有些人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既然压不住,盖不了,那就不如结一个善缘,日后好相见嘛。
方唐镜这样的人,居庙堂之列,是可以见得到的。
指不定哪天一觉醒来,这小子就中了举人进士,同朝为官。
又指不定哪天一觉醒来,这小子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自己与他本无过节,何必与之为敌,又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
想通了的李知府,笑容绽放,简直如同菊花。
当然,他还是有一点点保留的,他这关方唐镜是过了,还有李大宗师那一关呢!
对付方唐镜的事,还是让他李大宗师头痛去吧,老夫已经尽力,对得起他了。
论起纸上谈兵的功夫,李大宗师这种清流官,可是甩他这个地方浊流官要不知多少条街。
毕竟人家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整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功夫不是一般二般的高。
御史嘛,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洗垢求瘢,吹毛求疵,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