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江南,正是莺飞草长,万物生发的时候。
一阵阵带着桃花芳香的暖风拂过大地,温柔得仿佛情人的呼吸。
绿水在春风中荡起涟猗,一对燕子从桃花林中飞出,落在一户朱颜碧瓦的人家屋檐下,呢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醉人的情话。
如此春光明媚的时节,这一户如在画里的人家,里面住的,想来定是一位“低头笑问花解语”的风流公子吧?
“嘎吱”,燕子被突然打开的屋门响声惊起,又呢喃着飞入桃花深处。
屋里奔出一个身影,一手抠着喉咙狂呕,跌跌撞撞地抢到院侧的井缘上,一头就栽进了井里。
居然是——投井自尽!
作为一向三观齐正的有为青年,方唐镜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投井自杀。
事实上,他睁开眼时整个人还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
为了交上毕业论文,他这些天临时抱佛脚,没日没夜的啃着比自己还高的明史,昏天黑地中,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当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起床气都还没过,正打着哈欠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的时候,突然感觉肚子如千根针在刺,整个人七窍流血,飘飘欲仙。
又惊又怒的方唐镜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个酒杯。
杯中残酒呈紫黑色,发出刺鼻的气味——很明显,酒里有毒!
“是砒霜!”仿佛是见了鬼似的,一个声音幽幽的在脑里响起。
然而四下里张望,除了斑驳的阳光洒进屋里,硬是没看到半个人影,大白天见鬼?方唐镜毛骨悚然。
“不用找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此刻已被人鸠杀,有这闲功夫找我,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遗言吧。”又是那幽幽的声音在脑里响起。
什么叫“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还有“被人鸠杀”这又是什么意思?
方唐镜抓狂,莫非自己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得了精神分裂症不成?
可就算是得了精神分裂症,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啊,也用不着将自己弄死吧?
这得跟自已有多不共戴天的仇呢?
“狗东西,有种你出来,我绝对不会把你打到你妈妈都不认识你!”
“……大哥,求求你,别玩了好不好……”
方唐镜忍不住破口大骂,软硬兼施!
那声音似乎是铁了心的不理他,任方唐镜如何摇唇鼓舌,唾沫横飞,再不做声。
方唐镜很快就骂不下去,他发现,现在实在不是骂人的好时机,还是抓紧时间自救要紧!
此时方唐镜已经口吐白沫,腹痛如绞,豆大的汗珠雨点般从额头上滚落,浑身无力得紧。
他现在信了,真的是中毒了耶,真的是中了传说中的潘金莲给武大郎吃的那玩意!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再不采取措施,真的会死人的!
万幸的是,砒霜这东西,方唐镜并不陌生。
真正的纯砒霜,几乎是无色无味,中者立毙。
反倒山寨版的砒霜,因为提炼工艺简陋的缘故,不但不纯,异味还极大。
这东西名头极大,乡下多有人自己提炼用来做老鼠药。
方唐镜读初中时就曾用过这种老鼠药拌在肉包子里,弄死了隔壁梁老三家的看门恶狗。
算是报了经常被此狗追着屁股狂咬的一箭之仇。
难不成梁老三家里的那条死狗来寻仇?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不过,既然明白了是中的是什么毒,他整个人却也镇定了下来。
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自己……还没有到坐以待毙的地步。
得益于现代社会医学常识的普及,方唐镜大致的知道中毒后的自救措施。
自救第一步,当然是催吐,将腹里该死的砒霜吐出来;
第二步就是洗肠胃,喝入大量的水再吐出来,不断的稀释身体里的毒素。
于是方唐镜一边抠着喉咙狂吐,一边想弄一桶水灌肠。
谁知到了井边,手脚虚弱无力得厉害,他想把打水的桶扔到井里,意识却已经越来越模糊,手上抓了个空,竟一个恍惚栽了进去。
噗通,方唐镜头下脚上摔进了井里,很快就灌了一肚子的水。
他拼了命的才把肚里的水吐了出来,却陡然想起,自己是个旱鸭子,这可如何是好?
心下一慌,整个人又往下沉,张口要喊救命,却被大股大股的水涌进口鼻里,再度灌了个盆满钵满。
几度沉浮,砒霜的毒倒是解了七七八八,可这投井的事上哪说理去?……
可见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看来命数已定,便是你也无力回天了,吾先走一步。”脑子里那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声音极其微弱,方唐镜似乎能感觉到这个“自己”说话的时候身影越来淡薄,最后如微粒般消散,只留下淡淡的不甘……
我去!说清楚了再走啊!稀里糊涂的落到这般田地,方唐镜比他还要不甘。
可不甘又能如何,自己目前的处境比那死去的家伙,也不过是前后脚的事罢了。
方唐镜长叹一声,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就在方唐镜意识已经放弃挣扎,以为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院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踹开,一个破锣似的嗓音大吼道:
“方相公跳井了!”
接着就是狂奔的脚步和杂乱的喧哗声。
“在哪?在哪!让俺看看,活了这久,还没见过相公跳井呢,可稀罕了……”
“真投井了?我昨天就看他不对劲,一整天傻了吧唧的。”
“快莫说这等没用的,快,晚了怕是救不回来了。”
“是极是极,咱们方家村百年一遇的秀才公啊,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不是说功名被革了吗?”
“功名被革了也是被革了功名的秀才公,百年才出一头。”
“老七,你以为秀才公是狗子么,还一‘头’,要说‘只’,百年才出一只,可了不得。”
总算是有人来了!方唐镜顿时有种抓到救命稻草后泪流满面的冲动!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来到井边。
跟着方唐镜就听到有人大叫:“方相公,抓住了!”
然后,方唐镜忽然感到一个硕大的黑影带着风声朝自己的头顶砸了下来,这东西,怎么抓?
没等他反应过来,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浮出水面的半截脑袋——就被一只沉重得不像话的木桶砸中……
在昏厥过去之前,方唐镜迷居然有种气极反笑的冲动。
投井的人该怎么救方唐镜没有经验,就算不能像影视作品里的武侠高手那样,用凌波微步潇洒的将人捞起,可至少也不能用桶往下硬砸吧!
真是一群脑回路精奇无比的…夯货。
至少也要把桶上的绳子解开,用绳子啊!一群混蛋……!
方唐镜忽然很想问候这些人的十八代祖宗,这种感觉强烈到让他想吐血吐糟吐点什么,否则非气晕过去不可。
“方老七,你这夯货,怎么能把桶扔下去救人呢,桶这么大,看看,砸到方相公了吧!”
上头传来的话让方唐镜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一个明白人。
这个明白人接着又说:“把桶绳解开,拴一块大石头扔下去,不信方相公抓不住……”
我……干!
方唐镜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