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见如故,一唱一和之间,又一个酒葫芦滴酒不剩。
饶是李钰凭着自身浑厚的功力可以抵消大部分酒力,但两个半葫芦约莫三斤的酒水下肚,也不自禁地觉得脑袋有些晕眩。
再看对面的李白,抱着那只空葫芦歪坐在石凳上,还在摇摇晃晃地吟诵着诗词,许多都是李钰曾经学习过的成名作。
很明显,李白虽以酒中仙自称,但三斤黄酒下去,也是醉了。但即便是喝醉了,他还不忘待客之道,竟颤颤巍巍地用木勺从锅里舀出一块大骨,伸手递到李钰跟前,结结巴巴地道:“来来,赶,赶紧的,新鲜的,的鹿肉,我亲手捕获的,尝尝——”
此时的李钰肚腹之中全是酒水,火辣辣地难受,正需要这香喷喷的鹿肉解馋,也无丝毫客气,直接有沾满酒水的手拿起那根足有两尺的腿骨,顾不得上面腾腾热气,呼啦啦地便啃了起来。
李白见李钰狼吞虎咽,咧嘴开心地笑着,同时也从锅里捞起一根骨头啃着。
本该优雅清净的竹院,顿时掉了好几个档次,而翩翩似世外仙人的李白,捧着那根骨头卖力地啃着,也似跌落了凡尘。
两人就那么醉醺醺毫无顾忌地啃着骨头,期间二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到了最后,两人吃饱喝足,连挪动一下身体都嫌麻烦,直接瘫倒在火堆旁,打着呼噜睡着了。
及至第二日清晨,李钰才从梦中悠然醒转。这一觉,足足睡了半天一夜。
这时,李白已将竹园中的狼狈景象收拾妥当,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竹亭里,品着香茗,重又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李钰揉揉脑袋,从地上爬起,缓步来到李白所在的竹亭。昨日被他一剑劈成四分五裂的竹桌又被新的代替。
“醒了?来喝喝醒酒茶,管用着呢。”
经过昨日一场大醉,李白对李钰已不仅仅是最开始的好奇了。所谓酒品看人品,李白此刻对于李钰,已经开始有一些欣赏和推崇了。
李钰坐在李白对面,端起早已为他斟好的茶杯。这次他虽然喉咙干涩,但还是忍住了一口饮尽的冲动,将茶杯放在鼻端嗅了一阵,才轻轻抿茶。
一口细细的茶水入喉,李钰果然感觉到一股清香自舌尖四溢开来,慢慢袭遍全身。
“好茶!”
李钰这次是由衷地赞叹。
李白淡淡一笑,道:“好酒好茶好睡眠。可惜不能与你日日狂饮,实在遗憾啊。”
李钰听出了李白话中有了不舍之意,笑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弟也想能够与大哥日日对酌,但世事艰难,我又有诸多身不由己,实在不能在这里长留,免得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倒是出于他的真心,想想当日他和徐慕白走投无路下,逃到了华山脚下的赵老丈家,却不曾想将卢飞雪给引去了,最后竟让赵老丈身死。
所以现在,他不想将这些无关的人员牵扯到自己这迫不得已的命运中来。如李白又是他的偶像,更不想给他惹来无谓的麻烦。
李白知道李钰的意思,哈哈一笑,道:“我李白也曾让贵妃研磨力士脱靴,生生死死又有何惧哉?不过,人生起起伏伏五十载,我早已厌倦了这俗世的争斗,能够觅得这一处幽静之地隐居,已然满足了。不过,我却明白,单凭你李钰二字,便不该潜藏在这荒山野岭。天地宽广,正道不存,还需要你这等豪杰英雄出去腾挪翻转。”
李钰明白这是李白在下逐客令了,虽然很想在这一方竹林与李白一同隐居,但也知道李白说得很有道理,他和他,命运终归是不一样的。
李白可以作一只闲云野鹤,他李钰却只能是在刀口上求得一丝存活的土地。
难的是,他们二人虽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也没有多少了解,相处更只有短短的半天一夜,但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固然,这其中有他二人信息的不对称,让李钰对李白没有什么防范之心,而李白更是心胸通达之人,最喜豪迈之士,见到李钰对他毫不设防,也自然感觉兴趣相投。
特别是李钰展现出来的酒量,让李白这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更加欣赏和佩服。
李钰听李白说完,知道临别在即,想起一件本不该问的事而开口问道:“小弟这里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问大哥。”
李白微笑点头,道:“你我但凭这一日畅饮,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但问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钰见李白答应得这么爽快,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小弟便斗胆问了。据小弟所知,大哥最近应该是投到永王李璘幕下,却为何到了此地?”
李白听李钰这一问,顿时面色变得有些沉重,沉默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无奈吟道:“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雷鼓嘈嘈喧武昌,云旗猎猎过寻阳。秋毫不犯三吴悦,春日遥看五色光。龙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古丘。春风试暖昭阳殿,明月还过鳷鹊楼。……
“这一首《永王东巡歌》,本是我到永王幕府以后所作。原本以为永王东巡,我当可一抒胸中抱负,‘奋其智能,愿为辅弼’,成为像谢安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料,呵呵,却不料永王此人,终非良臣所托啊,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道尽了李白心中几多愤懑。
李钰心中明白,李白一生所书诗篇多为慷慨豪迈之气,但他本人,一生却是经历了许多潮起潮落。有过得意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也有过失意如“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但终其一生,还是坎坷流离,郁郁而不得志。
特别是在他晚年,因为安禄山叛乱,更是几多飘零,四处流落。
此刻他这一声叹息里,很明显是对永王李璘已经失望了。
李钰见李白如此,记忆深处关于李璘的片段渐渐清晰,不由惊问道:“难道,永王真的准备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