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地来到城楼,举目望着眼前烈火已经熄灭的城下,再看五里外绵延数里的篝火,南霁云拍了拍城垛,一言不发地孤身向张巡所在的地方行去。
张巡靠墙而眠的那处城楼拐角,两名守城士兵正昂然挺立城楼,目光如鹰地扫视着城楼下黑漆漆的远处。
见到南霁云悄然而来,两人正要行礼,却被南霁云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缓缓行到张巡不远处,见到这个一脸疲态、头发花白的将领此时正盘膝而坐,双手按着横放双膝的长刀,靠着墙壁均匀有力地发出鼾声。
在他左右,十余名亲兵个个满身血污,与他一样荷甲而眠。
南霁云只觉鼻子一酸,想要张嘴喊一声将军,却又怕打断了张巡难得的休息时间。
顿了顿,南霁云缓缓转身,便要抬步远去。
便在他左脚抬起的刹那,心中那丝不安突然变得尤为强烈。
警兆大生。
突然之间,南霁云好像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安静沉睡的张巡,转身大步向刚刚随自己巡逻的三十几名兄弟休息的地方走去。
城楼虽长,但也不过眨眼之间。
“陈力,监视那人的探子可曾有什么消息?”
来到一名正待睡觉的小将身边,南霁云俯身在他耳旁低声问道。
被唤作陈力的这名小将,正是南霁云于行伍之中发掘出来的一名颇为激灵的小将,虽然年岁不大,但一身是胆,故而被南霁云带在了身旁,可谓是南霁云重点培养的对象。
派去监视田秀荣的任务,便是有陈力负责。
陈力揉揉刚刚闭上的睡眼,忙压低声音对南霁云道:“暂时还没收到消息。”
说完,他揣摩了一下时辰,仿佛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神色紧张地道:“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大约半个时辰,该不会是?”
“糟了!”
南霁云闻言一拍大腿,起身望向城里田秀荣居住的那处宅院。只是间隔太远,并不能看得清楚。
陈力见南霁云反应,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预感到大事不妙,脸色瞬间惨白,向南霁云道:“将军——”
“杀啊!”
他话未说完,便听城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寻目望去,便见距西门一里外有火光闪现。
“南八何在?”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自是惊动了在城楼上驻守的上千将士,自然也有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主帅张巡。
“南八在此!”
听到远处张巡的呼喊,南霁云朗声答道,同时大步流星地朝张巡赶去。
待来到张巡身前,便听他道:“城内必有异动,我担心万春一人难以应付,你且点五百将士速去增援,务必不能让城内发生动乱。说不得,这是贼子里应外合的奸计,这看似安静的城外,极有可能已有贼兵潜进。”
南霁云也猜到如此,再也不能压制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那个秘密,低声禀道:“将军,李钰曾对我说过,这田秀荣极有可能是河阴郑家那位公子的走狗。现在河阴郑家,与贼军又有扯不断的联系,说不得城内这内应,便极有可能是此獠。”
这是张巡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说被他颇为看重的田秀荣,闻言不由面显诧异,盯着南霁云反复看了几眼,确信南霁云并无说笑的可能,才惊问道:“这话,可有什么证据?”
南霁云面色一沉,不得不道:“尚未搜集到什么证据,但将军也知李钰老弟的人品,应该不会口出诓言。何况,我派去监视田秀荣的探子至今没有回音,估计已经被他发觉,遭了毒手了。”
张巡闻言异常平静,沉吟了几息,看着南霁云道:“若没有什么证据,此事勿要再提。”
南霁云早知道口说无凭,毕竟田秀荣亲率四千大军前来襄助张巡同守雍丘,这是实打实的事情,且田秀荣来到雍丘后,婉拒了张巡让与他的守城主帅一职,而甘愿当他的助手。
半月以来,除了治军守城与张巡等死战之士相比略微有些懈怠,其余诸事一直不曾留下什么话柄。
如此种种,任谁也绝难想到田秀荣会有其他图谋。
听到张巡的叮嘱,南霁云面色一沉,却只得无奈答道:“南八晓得。”
说罢,便欲转身。
张巡语气微微转缓,温和地对南霁云道:“南八随我虽只近一年,但你和万春却是我最为依仗的两人。你一向没有什么私心,刚才的话,若是出自你一人之口,我绝无半丝怀疑。但李钰此人,虽然人品可以保证,但他的身份,终究注定了并非池中之物。所以,他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过无论如何,田秀荣这事,我已经记下了,你且暗中搜查证据,一旦证据确凿,必不会姑息。但若没有什么凭证,也就哪说哪丢吧。现在形势如此严峻,切记不要中了敌人的反间计。”
如此危急关头,一向语言并不丰富的张巡却向南霁云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南霁云又怎能不明白张巡的本意。
心中感激之余,又有一些惋惜,为李钰的身份惋惜,为这尔虞我诈的求胜之道惋惜。
“将军说得极是,南八记住了。”
南霁云对张巡恭敬一礼,无论怎样,张巡对大唐的忠义,却是他最为佩服的。
张巡点点头,示意他赶紧领兵下楼前去增援雷万春。
南霁云行了几步,心中警兆再次突起,又转身对张巡诚挚地道:“将军,暗箭难防,你要小心。”
有金弓卢飞雪在敌阵中,即便南霁云不说,张巡也知时刻提防黑暗中的冷箭。
见到张巡在此点头微笑,南霁云莫名的不安略略平定,快速点了五百名平时由他带领的将士,飞也似地赶往喊杀愈来愈密集的那处地方。
那地方远离西门,一时倒也不用担心敌人会借此机会破门。
南霁云五百人旋风般卷向那里,翻过两道破败的矮墙,终于抵达交战的中心。
两方人马,一方黑甲,自是守军,一方灰甲,却个个蒙面,不识身份。
人数并不算多,但却已进入极其惨烈的局面。
南霁云寻目一扫,顿时面色惨白,狂呼道:“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