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已过,转眼已进入了八月。
这时大唐太子李亨在灵武继位消息终于在延迟近半个月后传遍了天下,就连在雍丘被叛军截断消息的张巡也收到了朝廷正式颁发的公文。
张巡仍旧身着血污的铠甲,一脸凝重地坐在长凳上,布满血丝的双目盯着手中的金黄布帛。
在他两侧,分别站着南霁云、雷万春、田秀荣,以及从济阴郡逃至此地的陆沉香。
“将军,朝廷怎么说?”
南霁云看不到张巡手中布帛的内容,低声开口问道。
张巡将手中布帛紧紧攥了攥,然后递给南霁云,才道:“太子继承大统,上皇顺利入蜀。朝廷感念我等抗贼有功,特敕书予以奖赏。”
南霁云和雷万春等人闻言,面上显出由衷的喜色。
南霁云快速将布帛中的内容浏览一遍,忙向张巡喜道:“恭喜将军,您已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河南节度副使,这以后的抗贼大计也就更加顺遂了。”
雷万春听到南霁云此说,也不由面上一喜,从南霁云手中抢过那片布帛认真打量看了起来。
张巡眼望已没了门板的屋外,摇头叹道:“我抗贼大军千千万,朝廷文书却只字不提诸位冒死之功,没地寒了众将士的心啊。”
雷万春已将布帛认真看了两遍,见张巡此说,不由憨憨一笑,爽朗道:“提不提俺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无甚所谓,只要将军大功不被朝廷淹没就成。”
田秀荣闻言也毫不介意地道:“将军如此仁义,得不得朝廷识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跟着将军戮力抗贼,我们死而无憾!”
张巡闻言,双手微颤,干涩的眼角泛起湿润,一把握住田秀荣的双臂,颤声道:“有田将军如此助我,何惧他区区万把贼匪。”
南霁云和雷万春闻言,不由齐齐对望一眼,都自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异样。
而处在最末、身着明亮银铠的陆沉香眼望南霁云,目中也显露出一丝轻蔑。
至今为止,田秀荣均未露出有暗通贼匪的马脚,南霁云和雷万春也只得暗中戒备,悄悄派人保护着张巡的安危,以及监视着田秀荣的一举一动。
因为李钰等人的缘故,张巡在手下最为忠心的两人直言相谏下,也暗暗对田秀荣留了神。但面上却表现得更加信任他,也将他因为自己的得力助手,让他进入雍丘的核心决策。
田秀荣还有三千兵马在雍丘,地位本就不低,现在又深得张巡的信任,也愈发得意起来,隐隐已不将南霁云和雷万春等人放在眼内。
至于陆沉香,不过一介女流,哪里能够入他的法眼。
张巡和田秀荣虚言敷衍一番,四臂才缓缓松开,眉头皱起,又道:“也罢。现在天下局势纷乱复杂,新皇又刚刚登基,朝廷办事也不可能没有巨细之分。只是两皇并立,嘿……”
张巡自知有些失言,话刚出口便生生收回,缓缓从臂鞲中取出一卷麻布另道:“你们的功劳我都给你们记着,等他日天下平定,定会上奏朝廷,不求封妻荫子,但求青史留名。”
四人见到那块染着点点血迹的麻布,面上都显出感动神色,忙拱手道:“多谢将军!”
张巡摆摆手,抬步来到不远处的沙盘,静静盯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局势,头也不回地问道:“令狐潮这叛贼已死,现在伪燕征东军元帅尹子奇在汴州屯兵七八万,却没有入往常一样迅速来犯,你们且说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南霁云略略思索,正待开口,旁边不远处的田秀荣抢先道:“依属下看,此獠与志大才疏的令狐潮不同,乃是贼军中难得的几员大将,由他率八万贼军屯兵汴州,目的自然是想要一举将雍丘拿下,继而趁势南下,控制大运河。”
雷万春闻言,只觉田秀荣说的毫无价值,不由低声咕囔了句:“废话!”
这音量不大不小,刚刚为田秀荣亲耳听见。
田秀荣仿若没闻,继续向张巡道:“现在尹子奇领兵八万,而我们雍丘守军只有四千多人,敌众我寡,悬殊甚剧。但他却屯兵汴州,而不趁我们援军来前攻打,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田秀荣便停了下来,才记得抬眼打量刚刚在暗中讽刺他的雷万春。只是他面上挂着一幅由衷的笑意,但却隐含一丝奸邪。
张巡见田秀荣说到紧要处便停顿下来,不由好奇道:“什么可能?”
田秀荣眨巴了几下眼睛,神秘地道:“可能尹子奇这贼子在等待什么吧。”
又是一句废话,这次连南霁云和陆沉香也不由齐齐面显不屑。
张巡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不知田将军可知他在等什么呢?”
田秀荣一脸欠揍地故作神秘道:“伪燕形势也不容乐观,大战在即,他尹子奇却仍在等待,那无非是等待增加胜算的依仗。毕竟,雍丘在将军的领导下,可是屡可令狐潮的数万叛军的,更让曾经的叛军主帅令狐潮丧生此地,容不得尹子奇不好好斟酌考虑。”
虽然依旧有废话的嫌疑,但张巡似有所悟,捋捋颔下粗硬的短须,喃喃道:“田老弟这么一说,倒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就不知能够增加他们胜算的凭仗是什么。”
田秀荣略微思忖,缓缓道:“依属下推想,能够增加他们胜算的无非是援军而已。但已有十万征东军在汴州,应该不会在增兵于尹子奇麾下。思来想去,他们的援军应该不在征东军,而极有可能,便是自河北道南下的史思明部。”
张巡终于听到田秀荣道出其中关键,微微点头,赞同道:“虽然以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伪燕征东军和史思明的镇北军并非一条路子,但终归都是贼军。如果郓州、济州落入史思明之手,有狼子野心的高承义说不得便会立马投向叛军。那时我们北面再无丝毫屏障,别说雍丘守不住,整个曹宋二州都再无抵抗的可能。”
张巡果是洞察秋毫的不世出名将,早已将目下形势的个中厉害瞧得分明。
但瞧得明白又能如何?如今的大局形势他一人数千兵能够更改么?
眉头紧锁地沉思了一会儿,张巡陡然抬起头,向南霁云道:“李钰在大野泽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