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并无小厮奴仆伺候。
待李钰入席坐定,陆正渊携着陆于氏端起酒杯,向李钰道:“小女昨夜大险,幸得有将军出手大破贼军,我们二人膝下只此一女,对将军大德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谨以此杯水酒聊表心意,望将军不弃,满饮此杯。”
言罢,陆于氏对李钰再次弯腰纳福,然后提壶将李钰身前的酒杯斟满醇香的美酒。而陆沉香却不为所动,只埋头冷冷坐在对面,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李钰见陆正渊夫妻二人如此,连忙起身,双手捧杯对陆正渊夫妻二人道:“司兵和夫人切不必如此。俗语云虎父无犬女,陆姑娘虽是女儿身,但一身虎胆,英勇非常,赛过天下多少男儿。如此巾帼英雄,小子怎敢吝惜区区而见死不救?”
话毕,碰杯弯腰,向陆正渊夫妻二人递去。
夫妇二人见李钰对陆沉香如此赞誉,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因陆沉香奇怪的举止二有些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三人碰杯,仰首饮尽美酒,然后言笑晏晏地坐回位置。
待李钰坐定,陆于氏便自动担当起了为李钰和陆正渊斟酒的职责,而陆沉香依旧坐在李钰对面,从头至尾看也不看李钰一眼,只顾埋头用菜吃饭。
陆正渊夫妇和李钰似有默契,都没有去挑陆沉香的话头。只是李钰有意无意间会掠过陆沉香低垂的俏面,搞不懂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陆门女将为何会有这一副另样的情态。
酒过三巡,陆正渊面色潮红,微有酒意。轻轻将杯箸放下,双目盯着李钰道:“昨夜将军不辞而别,太守颇有点不高兴啊。”
李钰闻言,也放下手中筷子,侧头回望陆正渊,笑道:“司兵是否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呢?”
陆正渊呵呵一笑,不接这个话茬子,摆手另道:“既然你和南八那小子有交情,你我之间,也就不必这么生分。若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妄自尊大,便随南八一道,叫我一声伯父可好?”
李钰早觉得“将军”“司兵”这样相互叫着颇有些怪怪的,因而自然点头称善,并随口叫了二人一声“陆伯父”“伯娘”。
陆正渊夫妇见李钰如此通灵,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陆正渊又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接着先前的话题道:“贤侄可知,你们来这一趟,已着实引起了高承义的警觉和不满,若是在这里行差踏错一步,恐怕就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了。”
这话先前陈元同也说过,李钰自然有所思忖,并下定决心若形势不对,便将高承义就地正法,这也是张巡给他的任务。
连危机重重的东都和板渚他都能够带着百余人顺利逃出,现在功力已臻化境,随身也无什么负担,行起事来自是比先前容易许多。
见陆正渊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李钰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张公在雍丘孤军抗贼,于重重围困之中还着我带领两百将士前来襄助你们守城,若太守如此提防我等,没地让我等心寒。”
陆正渊微微一叹,手按桌沿,压低声音道:“此间并无外人,贤侄不妨对我交个底,你们此来,是不是另有什么任务?”
李钰早在暗里功聚双耳将内堂四周的情况细细查视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看来今次的确是陆正渊设置的家宴,也说明有南霁云那粒翡翠玉坠以及昨夜于万军丛中营救了陆沉香的关系,陆正渊并未将他当做外人。
李钰见陆正渊直言相问,略作凝思,不答反问道:“以陆伯父之见,张公着我们来此,会交待什么任务呢?”
陆正渊眉毛一掀,露出个神秘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道:“自安贼起兵以来,叛贼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陷洛阳、长安。河北、河东两道以大部陷落,而现在河南道乃是叛军必欲取之的关键。”
李钰点头表示赞同,对于当今天下的形势,因为他一直处在逃亡的颠沛流离中,并不如陆正渊这般熟悉,现在自然要凝神细听陆正渊的陈说。
陆正渊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值此乱局,三郎仓皇逃入蜀中,新皇已在灵武登基。二皇并立,本还有抗贼之心的文臣武将现在都保持观望态度,河北的义军首领颜真卿最终放弃了平原郡,应该已抄小路向灵武进发了。而在灵昌坚守的吴王袛,在贼兵的全力围攻下,也终于抵持不住,秘密绕道向西潜去。更遑论在常山郡坚守一年之久的颜杲卿一家满门三十几人,已于半年前在常山郡陷落后被安贼尽数屠戮,这确实对许多胆小的地方官吏有极大的震慑作用。”
说到这里,陆正渊一双老眼明显已有泪痕,再将陆于氏斟满的美酒饮尽,手握拳头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震得上面的杯碟颤抖不止。
略略出了两口粗气,才续道:“如果仅此而已,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本已收复常山郡的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位将军,因为新皇的征召,不得不放弃常山,而率兵向灵武勤王。放眼望去,叛军当前是气势如虹,而唐军却是节节败退。现在河北道已全部控制在史思明手中,河南道北面和西面也已尽数落入敌手。如此情形下,我们这些还在观望的州郡,却已是人心惶惶,为求自保,只要叛军过处,不是投降便是望风而逃,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李钰听他娓娓道来,也觉形势愈来愈危急,联想到还在雍丘奋起抵抗的张巡等人,心中愈加佩服不已。同时做着猜想,如果河南道没有张巡在雍丘、睢阳的抵抗,叛军一路将河南道尽数占领,控制了供给整个大唐钱粮的江淮租庸,不知道后来的历史会不会被改写?
陆正渊显然不知道李钰有前知两千年,后知一千年的本事,陡然朗声道:“我陆正渊庸庸碌碌一辈子,但不得不说,老子对张巡此等义举,确实佩服得五体投地。”